一个人的旅程之六：阳关，我来了

武雁萍

       现在，在我离开阳关一百六十三天之后，我写阳关！

       此刻，我的耳边是贾鹏芳的二胡曲《阳关三叠》，我电脑另一个打开的文档是我的小说《阳关三叠》。我博客的音乐盒里有合唱版和二胡独奏版的《阳关三叠》。我的手机铃声一度也是《阳关三叠》。记不得有多少个无眠的夜晚，我在《阳关三叠》的音符里发呆、静默、淌泪，更记不得有多少个孤寂的清晨，我在《阳关三叠》的旋律里激愤、挥毫、沉醉。我搞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对阳关这个地方情有独钟、魂牵梦绕、遥寄深情？其实，我了解阳关和大多数人了解阳关一样，都是因了王维的“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诗句，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典故。直到这一天，直到二00八年五月三日下午，沙尘追逐着车轮在我身后扬起一道狼烟的下午，我才找到了答案，找到了我为什么依恋阳关、深爱阳关的答案！

       可是，就是这样的阳关，我险些同她失之交臂，如果不是我狠下心来不再像平时那样通情达理的话，阳关就会永远化作《阳关三叠》，以苍凉、凄清、婉转的音符储存在我心灵深处，我永远也不会找到我为什么热爱阳关的答案。

       事情是这样的。我到西部没有参加旅行社的全程旅游，而是每到一个地方以散客的身份挑选一些自己想去的景点报当地的一日或者几日游。由于是散客，同去一个方向的游客就会临时拼成一个团，这样的团人数不定，有时多有时少。我的这次西部之行参加人数很少的一个团是两个人，那是去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只有我和一个台湾人。其实，去阳关的团人数更少，只有我一个人，但是同车而行的还有从去玉门关和雅丹返回的四个人。因为玉门关、雅丹是一条路线，阳关在返回敦煌的路上绕行几十公里就能到达。为了节省费用，旅行社把我和其他没有报名去阳关的四位客人安排到了同一个车上。这天的行程很紧，我们已经去了玉门关和雅丹两个地方，返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那里没有餐馆，我们在车上吃了随身携带的午饭。当时的天气也非常糟糕，沙尘穿过紧闭的车窗钻入鼻孔，车内的人们都戴上了口罩。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情况下，已经非常饥饿疲劳的四位游客一起劝说我，要我放弃去阳关，不要绕路直接回敦煌。我，生平第一次没有为别人考虑，而是一意孤行地要求司机直奔阳关！

       阳关，我来了！我终于来了！

       写到这里，我的喉咙哽咽眼睛发热了，一股清泉从眼角滚落。我知道那是因为阳关，在我离开那里一百六十三天之后，以另一种方式为她激动！一百六十三天之前，在全车人昏昏欲睡的时候，我兴奋的心情难以言表。我感到来自我心灵深处的火焰熊熊燃烧着，冲向云霄与天上的云朵深情拥抱，奔向大地与广袤的沙海热烈亲吻。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我分明感到自己就是西部的一粒沙、一棵草、一剪风、一片云，或静或动，或喜或悲，或舞或狂，都逃不掉西部母亲般的沧桑厚重博大的胸怀。大地母亲，西部母亲，在母亲的怀里还有什么孤单寂寞可言？还用得着自哀自叹么？

       过去，在《阳关三叠》的音符中，阳关和故人联系在一起，我沉沦在自我的世界中，把自己一层又一层地包裹起来，冷漠、自闭、虚伪、孤芳自赏；而今，脚踏这片热土，再把阳关和西部联系起来的时候，我挣破了自我封闭的牢笼，热情、率真、奔放、激情四溢。我不再伤感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我不再担忧人情冷漠真假难辨。我的激情不停地涌动不断地搜寻，我陷入了深深的怀念当中，我居然怀念起我的那些故人了，那些从小和我一起玩大的伙伴，一起共剪西窗烛的同学，一起创业共事的同事，现在我真想和他们一起喝酒一起疯吼---------

       阳关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的心锁，我发现自己曾经的越来越不成熟、越来越不愿意和人交往、越来越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其实是一种懦弱和逃避，是一种清高和自怜。每天晚上在《阳关三叠》的旋律中，我貌似坚强充实快乐，可骨子里却是那么的孤寂疲惫不堪一击，我渴望爱渴望友情，渴望人间所有的美好情感。但是，我害怕伤害，害怕天冷地冷人冷心冷。但是在一百六十三天之前，阳关携着那些故人，在我将要西出阳关的时候给与我心的温暖，我再也不怕了，我敞开了大门，走进了阳光，准备迎接人间一切风霜雨雪，准备宽容善待人间的一切，包括自己！

       原来，冥冥之中，阳关是让我改变自己的啊！曾几何时，大学校园中那个朝气蓬勃开朗活泼美丽可人的团支部书记，被一次次病痛折磨得体态臃肿大腹便便？被梦想的毁灭摧残得一蹶不振性意阑珊？被生存事业拖累得颠沛流离寝食难安？被爱情、婚姻、友情的背离变质打击得只愿和残灯孤影相伴？生活像一盘石磨，我险些像磨上的粮食那样被碾得支离破碎了！可是，那天，当阳关离我的呼吸越来越近的时候，我已经感到了一种呼唤，那是一种直逼心间的充满阳光灿烂的性格回归的呼唤！

       我兴奋高涨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我准备像和老友见面那样以一颗平和真挚的心和阳关见面，可是，当我双脚踩在阳关的沙粒之上的时候，我的心不由得已是百感交集柔肠寸结了……

       阳关静静地横卧在我的眼前，像一个音符停泊在沙海之中，关于这一音符到底有多么玄妙多么动听，单凭眼睛和耳朵的感知是无法获得的，因为阳关曾经的一切都荡然无存，只以故址的形式展现在游人眼前。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有关部门考虑旅游收入吧，才在阳关故址附近修建了一个很大的博物馆，其中包括两个大展厅，还复古模拟了办理通关文书的现场。这些对我都没有兴趣，我不需要展厅讲解员对着那些真假难辨的古物给我说古论今，更不需要那些脚蹬皮鞋身穿长褂的“古人”为我换走向西域的通关文书，我要的只是阳关的天空、阳关的土地、阳关的沙尘。

       阳关似乎懂我似的，风小了，一路弥漫的沙尘住了，天空显现出迷迷蒙蒙的蔚蓝来。我站在阳关故址石碑旁边向四周瞭望，那无尽的沙海啊，究竟荡涤了多少岁月？深埋了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究竟又以怎样的胸怀，包容了世事沧桑裂变，人间万象更新？我把相机快门一次次对准阳关的周周围围，一次次想把阳关带给我的宽和厚装入心底。

       现在，《阳关三叠》我很少听了，那种自哀自叹自怜的夜晚几乎没有了，因为我心中装着阳关，装着阳关带给我的关于西部的开阔、宽厚和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