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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起童年记忆中的“麻绳匠”(石占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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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12 10:15:43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有一片热土,令人魂牵,有一缕乡音,萦绕耳畔,“麻绳匠”的背影曾经穿越过我的视线……
  过去,“麻绳匠”攒麻绳是根据生产队和人们劳动所需,专门从事的一种手工匠业。要说沽源的“麻绳匠”最具有绝活技艺的就数莲花滩乡东米克图村郭库了。

记忆

  在童年记忆里,我11岁的那年,一有机会就坐着骡骡车去看望想念的小脚大姑。到了大姑的村庄——东米克图村,经常看到大姑父不声不语,忙前顾后,在村里方圆百余米空旷而平整,打磨溜光的场地上给生产队攒麻绳情景。更值得回味的是一根根麻绳,都出自大姑父那双灵巧、厚茧的老手。人们使用磨得柔软铮亮的麻绳随处可见,把农村人劳动生产与农家生活紧紧连接在一起。感触最深的是从早到晚,接连不断听到大姑父有节奏地操作着那架纺麻车。那哗啦!哗啦!的声音,仿佛是一首永无尽头的歌。
  大姑父,名叫郭库,祖籍是赤城县人,从小土生土长在东米克图村。他聪明智慧,为人忠厚老实,16岁成家立业,以开“油坊”为生,名振四方。27岁又谋求新的出路,决心要改行耍手艺,就师从庞马生(后来成了寺庙的老道)学“攒绳匠”。到了30岁正式出徒,不负众望,一人单挑,当了“麻绳将”。因同堂一辈弟兄多排行为老四,方圆几十里的人们都亲切的称呼他“郭老四”。在我清晰可复原的记忆里,他个子不高,精悍利落,成静寡言,整天摆弄着整旧如新,爱不释手,攒麻绳的几件家当,是一个威望很高也颇有名气的“麻绳匠”。
  有时候,虽然大姑父也有脾气,性格古怪,对于我来说就要看他的眼色行事,所以大姑父和我很投缘。吃饭的时候总是用手比划着,并且滔滔不绝地拉呱着有关“麻绳”和“麻绳匠”的来龙去脉。正如他所说的“麻绳”问世很早,有千余年历史。最早发明攒麻绳手工行业的先者——“麻绳匠”,起源于过去的鄫国。40多年后的今天,我才弄明白过去的鄫国,就是现在的山东省兰陵县。由此,大姑父一攒麻绳,我十分喜好去看热闹的场面,从始到终都要看个究竟,直到太阳落山才罢休。
  依据大姑父的说法,沽源最早出现“麻绳匠”足迹是在民国初期。坝上人所说的“麻绳匠”,到了蒙古地又叫“点什气”。过去,民间曾经有一句流传之广,寓意深刻的谚语:“蔚县人的手,怀安、赤城人的腿,崇礼人的力气,阳原人的嘴”。记得大姑父说这句风趣的串话时还掩口而笑。其含义指得是从口里出口外,来到沽源之地心灵手巧的蔚县人多数为“毛毛匠”,出口外度荒年的是怀安和赤城县的“麻绳匠”,靠力气耍手艺的是崇礼县的“铁匠”,跑坝上找女婿的是阳原县的“木匠”。
  不言而喻,“麻绳匠”就是用种植的黄麻,经过沤泡、晾干,剥下麻皮制作成麻绳的手工匠人。沽源大多数农村“麻绳匠”都是来自出口外的怀安和赤城人,并且沽源人们使用麻绳的这段历史较长,为农村生产和人们生活带来了极大方便。时光荏苒,岁月流逝,“麻绳匠”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沧桑时代,历史印记渐行渐远,难觅踪迹,令人叹息,叙述着一个又一个娓娓动听的故事。六十年代以前出生的农村人都使用过麻绳,也见过“麻绳匠”。“麻绳匠”是怎样制作出麻绳的,现在年轻人知道的并不多。“麻绳匠”不仅很辛苦,而且又是技术活,步骤严谨,工序繁琐,稍有偏差,人们就会说三道四,在民间留下郎朗笑料。
  大姑父还说过,证明一个“麻绳匠”手艺的好赖,一个儿说了不行,大伙儿承认才行。一个合格的“麻绳匠”,就要有心手合一的功夫,那就看你会不会用麻皮子挽一个像样的“牛笼嘴”(就是嘴笼头,防止牛偷吃庄稼的工具)。挽出的“牛笼嘴”线条流畅,结扣均匀,窟窿眼留的一般大,没有毛毛茬,收的边沿密致,大小合适,意味着攒麻绳的技术就学到家了,就是一个好“麻绳匠”。大姑父是沽源出名的“麻绳匠”,他耍手艺从来不拖泥带水,含含糊糊,从沤麻、绕麻、攒麻绳,一整套技术活操持的干净利落。攒出的三股麻绳、四股麻绳、六股麻绳、八股麻绳、十二股麻绳和十六股麻绳,粗细均匀,长短有别。在人们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手绳、栓牲口笼头、缰绳的细绳、捆柴禾的刹绳、背柴禾的背绳、辘轳井把的井绳、拉庄稼的搅绳和牲畜拉车、拉犁、拉磨、拉碾的套绳等等,名目繁多,用途各异,结实耐用。
  曾经记得,七十年代,每年冬末初春或者夏秋交替,大姑父没有一天闲空,总是忙碌着攒麻绳的活计。本村的活干完了,又被其它没有“麻绳匠”的村子请走。春去秋来,年复一年,跟麻绳打了多半辈子交道。出自他手的麻绳数不胜数,堆积起来就像一座小山头那样厚重。

沤麻

  “沤麻”是“麻绳匠”第一道工序。沽源就因为有了“麻绳匠”,过去生产队开始种植黄麻。那高高的秸秆一丈二尺多高,铺散开来尖尖的麻叶很是茁壮,从远处望去就像一睹刀切的板墙。每年到了立冬节气,到了收获麻的时候,人们拔麻时连根拔起后分成桶粗大小的捆,每捆打上三道葽子,然后用三套马车拉到准备好的沤麻池子里进行沤泡。“沤麻”几天后就把沤麻池里的水染成了红褐色,散发着刺鼻的异味。沤麻的时间很有讲究,火候过了会造成麻杆“脱裤子”,麻的质量疏松。麻沤的时间太短了就会发瓷,不但不结实,攒出的麻绳也不受使唤。
  大姑父在东米克图村生产队沤麻的过程中把关慎严。一概雨衣、雨库全身武装,第一个站到没腰的池水中,亲自坐阵指挥。他比划着让人们把麻杆一捆挨一捆放到沤麻的水池里,铺完横的一层,再铺竖的一层,来回纵横交错的铺放。大姑父操持沤麻一事,有独到之处,完尾让人们搬来大石头把麻杆压成呈点状式满天星儿”,做到沤麻池中的麻杆不浮露出水面。他还是个心细的“麻绳匠”,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牵挂,心里总是惦记着怎么把麻绳的事情做的踏踏实实。经常到沤麻池观察水质颜色的变化,一眼就能看出并知道麻杆浸泡达到了几成。当寒冬到来,沤麻池被厚厚的一层冰冻覆盖,麻杆与外界空气隔绝,是不会出现腐烂的,他心里就踏实多了。
  翌年,惊蛰时节,气温回升,沤麻池冰冻融化。麻杆的麻皮达到了沤泡的天数,麻杆沤的已经到了颜色发白的程度。大姑父心急火燎,又身穿雨衣和雨库召集着人们捞麻杆。并要亲自站在水里手持“三股爪子”洗掉麻杆的污泥,他更为讲究的是在水中洗麻杆有耐心,不急躁,勾住麻杆的葽子轻推、慢拉,防止麻皮脱落。将洗好的麻杆传给另外一个人从水中捞出,并由打下手的人们及时把洗好的麻杆拉到通风旷地或草滩上晾晒。十天过后,晾干的麻杆白亮如新,散发着一股清香的味道。在那个麻绳时代,生产队就把沤好的麻杆分到各家各户,人们趁着农闲全力以赴手工剥麻,有时候人们挑着煤油灯剥麻剥到深夜。

绕麻绳

  绕麻绳是“麻绳匠”第二道工序。大姑父绕麻绳先把散麻皮绕成一团又一团的麻坯后再攒成麻绳。绕麻绳的时候,小心翼翼把用桃木制做的F型纺麻车搬到生产队饲养房热乎乎土炕上。用一块平板大石头压牢稳固,再把一大捆麻头朝里掸在炕沿边上。然后进入角色,用细麻绳扎好两个裤腿脚,勒紧两个袖筒口,套上一副经久耐磨的白色帆布套袖。腰间挽一根手绳把袄箍的严严实实,盘腿打坐,挺直腰板,开始绕麻坯。“麻绳匠”绕麻坯看起来简单,其实做起来确实很难。单靠一只手是不行的,必须做到左右手一起开弓。大姑父绕麻绳,踏踏实实,心灵手巧,做工精细。伸出左手麻利的去抽麻,一次抽几匹麻掌握的即得体又有分寸,利索的把麻送到抓着麻坯末端半握的右手手心里。有节奏的用绕好的麻坯来回扥着纺车,顺转着把散麻拧成粗细匀称,光滑瓷实的半成品,而后麻坯趁着拽放的回力,自动缠绕在纺麻车的车身上。
  大姑父绕麻绳,不分白天和黑夜,练就了一身土里土气,庄户人耍手艺的硬功夫。耐饿耐渴,耐磕跶,往往忙的吃饭、喝水饥一顿,饱一顿不应时,达卯一天只吃一顿饭。除了出院解个手,就像洋钉子把他钉在那里一样,一概是老巴巴的坐着炕上干活,一天能绕一百多斤麻。让人难耐是被屋内漂浮在头顶上的灰尘呛得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当绕麻绳活计即将结束,他僵硬的身体不听使唤,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厚厚一层灰尘把他妆饰的蓬头垢面。就这样,那架纺麻车有节奏,哗啦!哗啦!的声音陪伴着他度过了四十多个春夏秋冬。

攒麻绳

  攒麻绳是“麻绳匠”彰显手艺绝活的最后一道工序。大姑父快要攒麻绳的时候,有许多说法,讲究也颇多。麻阴潮湿的天气不能攒麻绳,太阳暴晒的天气不能攒麻绳,刮起大黄风的天气不能攒麻绳,即将来临的雨雪天气更不能攒麻绳等等。他根据多年总结出的实践经验,通常把攒麻绳最有利时间定在每年的春风和立夏。记忆犹新的是大姑父到了攒麻绳的前几天就每天早早起来,后背着双手,抬头仰望着天空,看云彩识天气,确定那天开始攒麻绳。他选择好晴朗无云的天气后,就忙兰着攒麻绳,招呼打下手的人七八人严阵以待。过去新鲜事物少,一到攒麻绳的时候,看热闹的大人们和孩子们围着一大圈。有调皮的孩子因为看攒麻绳还隔揶(吵嘴)骂大人。
  首先,干活人们把攒麻绳的大挽车和小挽车用铁钎固定好,把滑车和“木瓜子”准备妥当。一头的大挽车有16个铁摇把,穿在一根木条上作为连贯铁摇把能够来回搅动。另一头的小挽车离大挽车约有百米之远,设有4个铁摇把,穿有一根木条,来回搅动。这个时候,大姑父就在大挽车与小挽车中间放好木制的滑车。再用一根木条串起3个“木瓜子”(每个少的有3道滑槽,有的最多16道滑槽)。滑车配有一个铁摇把由麻绳匠亲自操作。“滑车”和“木瓜子”是攒麻绳的重要工具,尤其是“木瓜子”在攒麻绳粗细、股数多少起到关键的作用。攒麻绳工具准备妥当,大姑父就把绕好的麻坯子,一根一根的拴好在大挽车每个铁钩子上。攒多粗的麻绳,拴几股麻坯子由他来决定。紧接着打下手的人把几股麻坯子的另一端拉到小挽车挂好铁钩子。摆布停当,大姑父开始忙兰起来,一阵来回小跑,检查大小挽车顺时和逆向搅动情况。
  当几股麻坯子被搅动的从地面弹起,两头绷的笔直,大姑父挥手并发出停顿的“口令”。打下手的人们都瞪圆了眼睛,等待下一个“口令”。有时候,打下手的人们反应迟钝,把麻坯给搅断了,大姑父就拉长了脸,不高兴的发脾气,摔盆打碗,骂骂咧咧。攒麻绳,麻坯子搅的太紧不行,搅的太松也不行,要达到松紧适度才行,不然攒出的麻绳质量不高也不耐用,这是大姑父经常说的一句话。大姑父认为时机已到,就伸出右手握住麻坯刷一下就知道那根软,那根硬到什么程度。麻坯子到了弹力均匀,火候已到,他又指挥两边的人再听“口令”。大挽车搅两圈,小挽车一圈,他巧妙地握住滑车的铁摇把搅动四圈。当二一四力归为一点,使滑车(放上石头或者站着一个人,增加重量,攒出的麻绳更结实)在几个“木瓜子”的驱动下缓缓前行。随之,几股麻坯搅到一起,合为一股,就像搓麻花一样的麻绳凸显出来。作为一个麻绳匠,没有一付好身板是干不了这种活计的。大姑父攒麻绳,一天没有停顿的时候,来回走来走去,合计起来要走3公里多的路程,一天能攒出80多条长短不一的麻绳。
  昔日,大姑父在大集体生产队攒麻绳,用他指甲里载满泥土和汗渍的双手为人们劳作拓展了生命的长度。却在年年岁岁中将一条又一条,或短、或长、或轻、或重的麻绳牢牢束缚在自己的脊梁上。在生命的河流中,他挥舞着麻绳去追赶岁月的白驹,擎起了带给人们生产生活的方圆天空。多年了,大姑父不在了,可他攒麻绳精湛的技艺,一举一动,一招一式,永远铭记在我的心里,使我深深感受到了作为一个农人的不平凡。更忘不了大姑父绕麻绳和攒麻绳那段蹉跎时光岁月。如今,随着时代发展,工业替代了农耕生产。农村人生产劳动很少使用牲畜拉车、拉犁,麻绳逐渐被淘汰。随之,“麻绳匠”也就渐渐得淡出了人们视线,已成为一种逝去的职业。人们再也难以看到“麻绳匠”的身影了,已成为农耕文化和文明时代的一个缩影。“麻绳”和“麻绳匠”都消失了,那些勤劳庄户人的温情和泥土气息也随之消失了。
  笔者,多年告别家乡,远离故土,更远离了可亲可敬的麻绳匠——大姑父。但没有疏远大姑父在农村攒麻绳独有的传统手工艺的文化魅力,在我的脑海里抹不掉对他辛勤劳作前前后后的记忆。
  童年美好的回忆,温存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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