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的矛盾

真爱是谁

　　书法之所以难学，除了外在条件之外，也缘于书法这门技艺内部充满诸多矛盾的元素。这些矛盾的元素对于入门者来说很难同时把握，而容易出现偏于一面的情况。但对于登堂入室之辈来说，这些矛盾的元素反倒成为高下无碍的依仗。高手能将矛盾相反之处转为相成，所以能达至纵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
　　首先从基本点画谈起，简单的一笔之中就蕴含了多种对立的要求。
　　一、圆与直的矛盾。
　　按照自然书写轨迹，笔画都是弧线，请参考楚简。但汉字的整体构成又是方块，即便字形不是方正也要求点画有足够的承载能力，这就要求点画弧线不能过度弯曲而要有直线的挺拔感。美术院校的训练系统，上手要写一阵子横线，并没有全错，只是又忽略了直线缘于弧线。单纯为直而写直，写出来的线条反倒是犹豫不决的。大脑是无法同时画圆又画直的，因为人的头脑是个单线程系统，同一时间只能处理一个任务。那么书法点画的直弧同时怎么办？必须多练，练到随手一写就有才成，靠聪明才智是没用的。
　　二、快慢的矛盾。
　　我见过有些江湖书法大家在纸上狂奔，姿态还是挺炫人眼目的，但作品就没法看了。反过来呢，很多美院系统训练出来的写字很谨慎，造型很精确，但因为太慢了所以作品缺少精神。其实处理快慢问题是通过急起急停实现的，起笔要迅速，停笔也要果断。也就是说，我们强调书写中的加速度，不管是走的加速度还是停的加速度。这两种加速，都需要掌腕能力的主动参与才能实现，所以刚开始训练是比较辛苦的。等手上能力增加了之后，能够做到快而不飘，毛笔保持对纸面的压力，同时停而不滞，随时随地能有运转的余力，这时已经不是庸手了。
　　就结字而言，又有另外的矛盾。
　　三、连续性和发力充分的矛盾。
　　我们看拳击比赛，看组合拳很过瘾，一拳接一拳。但真正解决问题的，可能只是突发性的一下子。因为单独一次发力比较充分，不过动作是要连续展开才有效果。这就如同写字一般，再漂亮的一个点画也要融入到整体的书写才有无尽韵味，没有上下文的动作还是会单薄。那么怎么在兼顾单个点画发力充分的同时照顾前后的运笔流畅呢？解决这个办法要把握力走外缘的原则，如果对这个原则有切实的把握会在很大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终究还是要反映到书写者的气质倾向上面，有些人最终作品就偏于直率如王珣，而另一些人则偏于华丽如王献之，将发力与连续性结合得比较均衡的情况毕竟是少数。
　　四、法度与自然的对立。
　　这个矛盾与前面所讲连续性与发力的矛盾有关，但角度不同。法度与自然更接近一个书写者的性格，而不仅是技巧。有意识地凸显书写者的个性，是很晚才出现的倾向，应该说大规模出现是在晚明，于扬州八怪时期达到一个峰值，当代又随现代艺术影响而复兴。最下等的做法，就是把乱画当书法，所以我认为现代书法压根不是书法，就如同酒后撒泼不是舞蹈一样。就我的理解，法度和自然不是一个层面的问题，自然的状态要在法度之上而不是之下。换个说法，我们具备了法度才有谈论和追寻自然的资格，在没有具备充分的法度之前那个不叫自然叫自以为是。然而掌握法度本身是个很辛苦的工作，有多少人有信心在严苛的训练之后仍保留自己独特的天性呢？
　　从更具体的细节来讲，毛笔既要有弹性又要柔软才好，纸既要光洁又要吃墨才好，砚台既要发墨又要细腻才好，墨锭既要密实又要下墨才好…矛盾似乎是无处不在。完美是很难的，能有一偏之得就已经很不错了。要在偏而不背基本法则，兼而不失独立韵味，无论对工具还是书写过程都是通用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