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吃的不是落花

在爱的天堂

       你吃过花吗？一般人好像都没直接吃过花，即便是个花痴，也不会拿起花就吃。

       古人中可有人吃花，古人多大能耐呀，古人的能耐能贯穿千古，所以叫千古风流。所谓古人，就是今人没见过的人，今人也永远见不着的人。

       屈原就吃花，结果把自己吃成一个痴。说屈原爱国，那是肯定的；说屈原爱自己，那是必须的。终有一天把自己爱虚空了，一头扎进汨罗江寻找自己的倩影去了。屈原跳江的一瞬间，绝逼明白，这可不是“星跳水立方”，跳下去就上不来。但屈原就为着一跳而惊天下，打他这一跳之后，写诗的都怵他，屈总是玩大生命的，不搭理红尘的。

       好像屈原这一沉，人就没了，尘埃就落了定。其实落不了定，即便红尘中没了这个人，冥界中也遍布他的气息。离开尘世的他，灵魂在化外旋起，阴风都变明媚了。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屈原在伟大的自恋中渺空一切，在前世、现世和来世的贯通中，大气飘飘，追击宇宙的步履夹带着雷电之声。

       屈原《离骚》中不食人间烟火的诗句“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写得已经跟尘世没太大关系了。其中“落英”一词经常被误解为凋落的菊花，如“落英缤纷”就字面意思容易误解为——凋落的花五彩缤纷一样艳丽，这完全是语言不良习惯上的望文生义。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句中有“落”；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此中有“落”；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其间有“落”；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词语间依然带“落”。区区一个“落”，气象万千，气动风云，气荡山河，气夺天涯。李白、王勃之“落”，为降落、沉落之意；杜甫、李煜之“落”，乃脱落、凋落之境；惟有屈原“秋菊之落英”，既非降落、沉落，也不脱落、凋落。

       屈原之“落”，当指开始、初生；所以“落英”，应指初开的花，只有初绽的花朵才能缤纷艳丽，凋落于地花肯定枯萎了，属于残花，往哪儿还能艳丽呢？并且落地上的花也脏也不卫生呀，屈原没事儿净捡地上沾满尘土的破花吃，不有病么？所以“落英”必是新绽芬芳、乍吐香艳的鲜花，吃起来才绝佳。就算屈原那时落魄幽愤，也不至于放着鲜花不吃，老吃地上的残花。

       其实屈原也不一定非去吸风饮露、赏菊餐花，只不过要搞出一种高洁境地，不跟官场世俗同流、不与封建小人合污罢了。当然，也透着一种人生不得意，只好跟植物做朋友了，人太复杂了太难处了，还是和大自然在一起惬意。

       我们常说的“落成典礼”中的“落”，也契合了“落英”之意，“落成”就是新建成，而不是落在地上的意思，哪座高楼大厦不是从地面上拔起呀？万丈高楼平地起就是这么来的。只是，“落”的古意搁到现在汉语中，已很少作为花卉开放来使用了，因为古汉语的意境有的已经因白话文或新汉语的施压而变得离谱了。

       所以，我们读古典诗句时，少拿当今的意思去套古人，那样容易不着调，容易把古汉语的境界弄拧巴了。人家古人都千古了，让你这时代感倍儿强的人一搅和，突然觉得特无助特绝望。所谓以今度古容易离谱，古为今用经常瞎用，本来是为了追求文化，结果显得特没文化。书山本来有条路，可你一走就偏；学海自古有条船，可你一上就翻。咋回事？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