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包谷

想哭就哭

    包谷有好听的名字——玉米，像玉一样的粮食，必是庄稼人的魂。
　　农村人不喜欢叫玉米，他们只知道从地里生长出来的粮食用土名字最好，或许土货才会亘古不变地保持她的纯洁与本真吧！农村人喜欢种包谷，在我的记忆里，包谷是主要的农作物。
　　春天的脚步刚迈入大地，村里人就开始着手种包谷了。有的农家早早地储足家粪，买来籽种，精心做一块阴阳钵，待包谷苗齐整整地长出半尺高时，连粪坨一起移栽到蓬松的地里。包谷苗定根后，一棵棵绿油油、胖乎乎的苗子整齐地排列在坡地里，老远就知道这是勤快人的杰作；有的农家图简单，一边打窝子一边甩籽种和家肥，还有的甚至不放任何家肥，点白窝子。虽然长出来的苗子病怏怏地黄皮寡瘦，但多少还是会有收成。土地总是不会轻易辜负善良的农民，除非有的庄稼人一蔸留上两三株苗子，指望结出更多的包谷来。这样土地实在没有养料来供给，只好让其中的某一株长出一只秋葫芦般大小的包谷，或者干脆不结包谷。庄稼人把这样的包谷杆称为“公杆子”，公杆子因为没有生出果实，保留了体内的养分，所以沁甜的，像甘蔗一样。
　　包谷苗的长势很快，一到夏天，满山都是成片的绿得发黑的包谷林。这也是给包谷薅二道草的时候。天空像个大烤箱，知了被烤急了，在包谷林里拼命地来回嘶叫。庄稼人不拍，他们要的就是这红火大太阳的效果。也只有这烙铁般毒辣的太阳，才会把猖獗的乱草晒得枯黄，免得他们再费手脚。包谷林里的草必要薅得干干净净，从外面一瞄，整块包谷林亮堂堂的，连包谷吐穗挂缨都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也格外亮堂。每到三伏天，人们总是抢着薅包谷草。乡下人多是淳朴的，他们继承了老一辈团结友爱的好品质，到薅草的时候，都会排开轮子，今天七八个人给李家薅，明天轮到王家了，又是十几号人齐刷刷上阵。精光光的小伙子，勤劳务家的媳妇，每人抗一把崭新铮亮的薅锄，在包谷林里一字排开，一锄下去，包谷地里乱草薅倒一大片，只听见地里满是擦擦的薅草声。他们不累，他们有的一男一女编着顺口溜调侃，有的知晓水浒红楼的便开始说书，还有的和着薅草的节拍唱起花鼓子，包谷林里面可热闹呢。再多的任务，都会在不经意间轻松地完成。晚上主人有的是包谷酒和肥腊肉来犒赏。酒桌上划拳猜令，吆五喝六，谁也不甘示弱。干了一杯，还有三杯。只喝得醉眼朦胧，自说自话，人仰马翻方才罢休。酒是劳伤药。正宗的包谷烧把一天的劳累撵得无影无踪。第二天，酒一醒，包谷地里的草照薅不误。
　　二道草一结束，包谷一天天成熟了。整个乡村弥漫着纯正的香甜。包谷杆是解渴的好杆杆，在山上砍柴、打猪草渴了，随意挑一根，两头两脑一除，像啃甜杆一样满嘴溢出甜水。刚长成的青包谷棒子更是诱人，先熟的农户会掰几个送给左邻右舍尝个新。煮着吃清香扑鼻，脆嫩甜润；烤着吃越嚼越香，余味无穷。
　　九月份，包谷正式下山。农人挑着一担担沉重的包谷棒，嘴里乐开了花。八十年代，包谷是主粮，自然也成了家当。男人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话题不是哪家的媳妇长得水灵，而是交流自家今年丰收了几石包谷，今年用的是什么籽种，包谷苗子为什么长得乌黑老板。那时候，没有水田，我们的口粮大多是包谷。母亲怕我们吃厌了，总是用包谷变着法儿做出各种口味的吃食：从包谷还是嫩浆时的洋芋浆巴、火烧浆巴馍、油煎浆巴饼，包谷籽煮洋芋汤，到包谷下山后的包谷糊涂、包谷面馍、包谷米干饭、面面饭、搅搅团、漏面鱼儿，花样倒是繁多，口味总显单调，包谷的清香不腻都难。很多时候一看见包谷糊涂，就皱起眉头，好像气不打一处地撅嘴嘟囔：“又是烂糊涂子”。母亲什么也不说，往往是无奈地把心往下一沉，哄着我们说过几天就煮一顿白米稀饭。于是心里想着白米，嘴里咽着糊涂。人的嘴生就是尝五谷百味的器官，再好的味道，老是一种，久了都会生厌的。
　　后来人们的经济普遍宽裕了，我们家也买了几亩水田，每年都有充足的大米，渐渐地很少再吃包谷这种粗粮了。现在，满山都是退耕还林后的葱茏碧野，当年种包谷的熟地都被碗粗的林木替代，家乡少有人种包谷了，一口的白米细面。虽然也是变着花样吃，时间久了，细粮也变成小时候的包谷了。于是特别想念那远去的包谷，偶尔买点包谷糁干口味，还是照着老方子去做，却怎么也没有那种久违的乡村味儿了。我就想，人生的很多味道，单靠嘴去找回感觉已是不可能了。味道原来也是可以流逝的。包谷的乡村味儿怕是要永久留在心里了，要品出她的原味儿还得靠心啊！譬如说五谷杂粮，有些来到嘴里是告诉我们什么是香甜，有些滑进食道里是要让我们体味什么是苦涩，有些落进胃里则是要我们明白什么叫生活。
　　生活就像包谷洋芋、大米细面，是自然馈赠给生命的礼物，无论你喜欢与否，都要去品尝，然后试着悟出他们的意义，再试着去珍惜。包谷于我，不仅在于他让我回想起来，心中即刻充满那种原始的熟悉的清香，也充满了那种浅浅的让人悸动的味道，就像一首久远的歌谣，即使飘得再远，如今偶然响起，还是那样澄澈如初。还在于让我明白了要好好地去珍惜生命中的某些东西，比喻庄稼人的魂，比喻我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