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遥望星空

人生何处

    过去，在乡村长大的孩子，都喜欢遥望星空。在太阳落下去以后的夜晚，也许除了时有时无的月亮，没有更多的事物能够吸引注意力了。
　　天空是黑蓝色的，像极了爷爷、奶奶衣服的颜色，既亲切又威严。晚饭后，一家人团坐在院子里的矮凳上，我爱手托下巴呆呆地望着天空，听爷爷、奶奶讲了很多遍的神话故事。幻想就像横亘天空的银河，见不到首尾。
　　爷爷说，每颗星星都对照着这个世界上的一个人。我想，那些散落在银河外的星星，是被抛弃的，还是自己离家出走的呢？我是哪一颗呢？奶奶说，天上的星星数不清，不能数。奶奶的劝告刚落话音，我就在心里开始数星星。数来数去，心烦意乱，倦意就来了。那个时候，又有谁知道，天空并不是一张弯曲的薄纸，而是一本厚厚的书呢！
　　长成小小少年后，我更喜欢坐在旷野里，遥望无垠的星空。从头顶目及天际，看那些清晰逐渐变得若隐若现，变得终于看不见，连接起这个世界的边际。是否也有如我一样的少年，端坐在同样的星空下，看我变成一颗模糊的星星呢？“坐井观天”，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小的青蛙，多么盼望天外飞来一只神鸟，告诉我这个世界以外的故事啊！
　　我开始羡慕那些明亮的星星，可怜起那些暗淡的星星了。我觉得这个世界真的不够公平，有些星星耀眼夺目，有些却平淡无奇，还有一些都被远处的灯火淹没了……其实我已经知道，它们很多本都是像太阳一样光耀环宇的。我们生在这个世界，活在这个世界，借着星星的光亮，想象自己的前世今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能够像星星一样，在陨灭亿万年后，还为人所知吗？
　　奶奶去世了，爷爷去世了，我觉得天空里的星星，并没有少一颗。在某个晴朗的夜晚，我不停地搜寻熟悉的星空，我希望爷爷、奶奶是这个天空里挨得最近的两颗星星。我甚至怀疑，爷爷、奶奶的目光，还在从儿时传递过来，就像天空里的星光，从来没有停止自己在岁月里前进的脚步。一切都是无言的，除了风声和虫鸣。三十岁以后，我迁到了城市居住。忙碌之余的夜晚，偶尔抬头望望窗外的天空，除了灯火，已经看不到星星了。我怀疑天空一直是阴沉沉的，但惨白的月亮告诉我，它一直晴着。时间久了，不再遥望天空，我知道那些星星一直还在那里闪烁，我年少时的星空，也还在记忆里璀璨。谁又能夺去你生命中的记忆呢？
　　去年的除夕，我是在乡村老家度过的。人到了中年，对美丽的烟花已经不感兴趣。躲到村外的路口，我觉得自己应该迎接谁的到来，我曾这样被无数次迎接过：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天空里的星星，是不是也在等着我的到来呢？辽远的银河里，已经去世的亲人们，也在欢度新年吗？
　　我知道几十年后，自己不会变成一颗星星。我只希望我的灵魂能够寄托在某颗星星上：遥望广袤的大地和大地上繁衍生息的人群，那里有我的乡村。我不喜不悲，因为我在这个人世间的时候，星星从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除了在甜美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