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女初长成

摇摆女郎

    打开手机，看到女儿发过来的信息，点开看，有几句话：“妈咪，我好可怜奥，上班手磨得各种泡，各种茧，发给你图片看！”附带着两个眼泪汪汪的表情。
    一幅幅图片，清晰醒目，有厂区的风景、宿舍楼、生产车间，还有那双细嫩的小手，掌心磨得红红的，大拇指上，一个亮晶晶的水泡，很刺眼地挂着，戳疼了我的心。
    大大的车间，穿着工作服的一群群孩子，或站或立，眼睛紧紧盯着手底下的活，表情凝重而认真，脸上不带一丁点的笑。浅蓝色的工作帽，包裹住一头秀发，凌乱的工作台上，堆满了纸箱，胶带等一些工作用品。
    厂区的环境，似乎还不错，绿树成荫，楼房林立，碧水蓝天。宿舍楼里，则是另一幅景象：简易的高低床，薄薄的床垫，挂满房间的工作服，零零碎碎的毛巾、洗漱用品、脸盆、拖鞋，屋顶挂一个不大的电风扇……
    这就是女儿正在实习的地方，广东某地的一个印刷厂。
    女儿上职高，学的计算机专业，五年制大专，今年刚第二年。按教育部的规定，学校的统一安排，一三届全体学生赴广东某厂实习，完成高职类院校学生实习的课程，为期三个月。
    早在一两个月前，学校刚刚传出实习的消息时，女儿就满脸的兴奋，每天放学回家，就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说着要去实习的城市在哪里，那边的条件有多么好；说同学们已经开始准备行李，自己打算要买的各类东西；说要是实习的厂子好，最好能申请留下就职，就再也不用继续上学了。
    我听着女儿的话，不反驳也不赞成。女儿正在兴头上，我说的话她未必能听得进去，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也很陌生，我也没有足够的阅历来分析她未来的前景。准备行李不过一两天时间，早早买来的东西，到时候带未必合适。
    女儿对我无动于衷的表情义愤填膺，再一次吼出那句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你是我亲妈吗？哪有当妈的不关心孩子的事！别人的妈妈对孩子可上心了，早早给买这买那，好多人行李箱都备好了。”
    “你才知道你不是亲生的啊，你就是我在大路上捡的，立在墙根里长大的。别拿我跟别人的妈妈比，别人的妈妈好是别人的，与你没关系，我拿你跟别人家孩子比的时候，你咋说的？”我不温不火，淡淡地顶她几句。
    女儿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用无比哀怨的眼神看着我，垂头丧气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跟在她后面那“砰”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是对我冷漠的抗议。
    我在心里窃笑。我的女儿我了解，你不会介意妈妈用这样的口气跟你说话，就像我不在乎你对我大吼大叫一样。女儿长大了，喜欢和妈妈贫嘴，妈妈也不想把一直当作孩子，想和你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分析问题，哪怕是说笑，也既不纵容你，也不娇惯着你。
    你从小就是个笨孩子，刚上幼儿园学写拼音，半天也教不会你，脾气暴躁的妈妈发了火，一巴掌打在你脸上，你呜呜地哭着，又用了半天的时间，才勉强在纸上画下一篇歪歪扭扭的字符。我摸摸你红红的脸蛋，看着本子上那点点泪花，心很疼，却不得不严厉地管教你。万事开头难，我不能因为你小，就宠着你，让你养成半途而废的坏习惯。
    二年级的时候，你转到城里来上学，城乡教育的差距，让学习成绩原本就不理想的你在班里明显的落后。老师请家长，对着我言辞激烈地指责，说成绩差的学生安排进她的班级，是给她增加负担，也拖班级总成绩的后腿。面对高高在上的老师，妈妈唯唯诺诺，一再向老师保证会督促你把成绩提上去，尽管我知道这很不容易。在农村的学校，考六十分就算及格，可在这里的学校，成绩低于九十分就算差生。我生怕你因成绩上不去被老师勒令退学，天天愁容满面，年幼的你，哪里会懂得妈妈当时心里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每天晚上，我陪着你做功课，你小时候瞌睡多，写几道题就开始打盹，我在客厅看会电视进去看，你早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只好拍着桌子气急败坏地叫醒你，一道题一道题教你，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你小学毕业。
    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因为你，这句话我是不相信的。妈妈上学的时候，成绩一向名列前茅，每年“三好学生”的奖状，贴满了家里整个一面墙。妈妈虽然初中毕业就辍学，但妈妈即使现在人到中年，都未曾放弃过学习，每天坚持看书写字，虽然只能在网络上发表一些不成熟的文章，但它们都是妈妈努力学习的成果，我很珍惜。我至少没有浪费时间和生命，在追求一种精神上的财富，我不能让自己的人生完美，却能让它厚重。
    你说，我把自己当初没能上大学的遗憾，强加到你的头上，想让你学业有成，考上大学，也算偿了我的夙愿。我也明白，你也许真的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无论你怎么努力，每天晚上做功课到半夜，可那些难懂的“数理化”对你来说就是天书，怎么用心也学不明白，试卷上那点可怜兮兮的成绩，也在无情地嘲笑着你的自尊。进入初中后，你的成绩一直在倒数十几名徘徊，每次去开家长会，老师念成绩的时候，妈妈就觉得脸颊发烫，羞愧难当，生怕老师最后把妈妈留下来，单独训斥。妈妈一向争强好胜，可你却从未给妈妈长过脸，哪怕只是小小地满足一下妈妈的虚荣心。
    为了你的成绩，妈妈骂你，怨你，甚至动手打你。看着你委屈无助地哭，妈妈也是又心疼又生气，躲在卧室里偷偷地哭。世上没有一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打在儿身，疼在娘心，你知道每次妈妈发完脾气后，心里有多后悔，多难过。我也常恨铁不成钢地对你吼：“同样是学生，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咋都那么好，上高中考大学，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
    骂急了，你也愤怒地抗议：“人家孩子好是人家的，不是你的，跟我没关系，谁让你不把优良基因传给我，生个笨丫头！”对你的强词夺理，我无语，而后又找借口安慰自己：学习不好就不好吧，世上的路有千万条，也没必要非去挤大学这条独木桥啊，考完再说吧。
    初中毕业，你毫无悬念地落榜。妈妈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心里也不免难过失落。无可奈何的妈妈带着你去市区的高职学院，报了五年制大专，选修计算机。人生的道路自己走，你没有能力成为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也只能选择适合自己的崎岖小路，不管将来有没有前途，能不能找到一份合适的职业，先打好基础，学好自己的专业。未来要靠自己打拼，世上没有一条路永远洒满阳光。
    在职校的两年，你的功课比初中少了许多，没有了作业的压力，一向内向的你性格活泼开朗了许多。妈妈看你每天吊儿郎但的样，心里又开始嘀咕，你这样的学习生活态度，将来走入社会怎么办？没有真才实学，能适应这个复杂多变快节奏的时代吗？没作业的时候，你抱着手机嘻嘻哈哈地疯玩，没心没肺的，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常常在心里叹息，孩子，你白白浪费掉的，可是宝贵的青春年华啊！谁的人生又能重走一次呢？
    学校在安排学生实习之前，开了家长会。校领导说，实习是为了锻炼学生以后进入社会的工作适应能力，能提高孩子们的承受能力，学会独立生活，懂得工作的辛苦，也就明白了父母供他们上学的不易，珍惜拥有的幸福生活。
    家长们对学校的安排没反对意见，作为妈妈的我，也是极力赞成。那两天，陪着你准备行李，你的情绪始终是兴奋而急切的，丝毫没有将要离开家的留恋。我的心里突然很失落，我知道你还没成熟，在妈妈身边生活了十几年，整天受约束，被管束，早就想挣破牢笼，飞到外面的世界。可你不懂，在家的每一天，生活上都有妈妈给你打理得井井有条，你过的日子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旦出去独立生活，所要面对的困难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半夜三点，我们去给你送行，学校门口站满了人群，父母脸上的担忧与不舍，和孩子们脸上的兴奋和淡然形成鲜明的对比。站在车窗外，我重复着叮嘱了你无数遍的话：路上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生病了吃药…..你心不在焉地应承着，笑嘻嘻地隔着窗户对我招手，在车轮缓缓滚动，眼看着你消失在夜色中的那一刹那，妈妈的心突然就觉得空了，冰凉的泪水滑进嘴角，酸酸的，涩涩的。
    一路上，你不停地打电话，报平安，我不敢多和你说话，怕你到不了厂子手机就断电，我们如果联系不到你，不知道会有多着急。我只关心你吃饭了没，坐车累不累，是不是安全。雏鸟第一次飞出巢穴，鸟妈妈的目光就顺着列车的轨迹一直蔓延，那颗心，一直系在你身上。
    “妈妈，我已经到啦！一切顺利。”
    “妈妈，这里天天下雨，真受不了。”
    “妈妈，这里的饭菜好难吃，我想你做的饭了。”
    “妈妈，累死了！我们一天上十个小时班，钱可真难挣啊！”
    “妈妈，我肚子疼，好难受！”
    ……
    傻丫头，你的每一句话，都像尖刺一样，扎着妈妈的心，很疼，很疼！可妈妈不说溺爱你的话。你已经成年了，该学会承受和担当了，我的话语，会直接影响你的心情。我娇惯你，会滋生你的依赖心理，不想上班，甚至会想着放弃实习，这样做，都是不可取的。
    “才知道妈妈做的饭好吃啊？以前没少嫌弃吧！”
    “知道挣钱不容易啦？以后花钱也细心点，家里的钱也是你爸爸辛辛苦苦挣来的，不是在大街上捡的。”
    “生理期别喝冷饮，不要吃刺激性的东西，不要用冷水洗脸洗脚。”
    “坚持吧！适应下来就好了，大家都干一样的活，你不比别的同学差。”
    ……
    听到我的话，你又在心里怨我从不心疼你吧？丫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你今后还要步入社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接受批评，分辨是非明理，也是必修的一课。等到有一天你真正长大了，成熟了，你回过头来再回味妈妈说过的话，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又一天过去了，还没收到你发来的信息，不知道你那磨着水泡的小手，怎么去完成今天的工作，但我相信，你一定会去努力做到。雏鹰飞向蓝天，必须要有丰满的羽毛；小船驶向大海，必须具备搏击风浪的勇敢。几个小小的水泡，会有钻心的疼痛，也能磨练你坚强的意志。妈妈一直相信，我的女儿是最棒的，不管她未来走在什么样的路上，都能凭借自己的韧性，积极面对，那阳光灿烂的笑容，才是妈妈最希望看到的，也是青春最美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