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终点

单身女郎

　　今天清理数码伴侣，无意翻出来郎木寺的相片。在郎木寺只拍了几张相片，记得那个时候天气很冷，整个人疲倦极了，根本没有拍照的兴趣。我甚至对郎木寺也没有兴趣，我想我会来到这里，大概只是因为喜欢它的名字。
　　
　　那一年我很奇怪地在严寒的冬季从成都出发，走啊走啊，一直走完了冰封的川藏线。每一天都那么冷，我坐着班车从一个县城来到另一个县城再到另一个县城，不知不觉地突然有一天，我过了一条河，身边一个穿着很脏衣服的人对我说，我们到西藏了。“啊？西藏？”我抬起头，浑浊的河水从桥下流过，两岸净是土黄色的山，汽车开过扬起很大的灰，到处尘土飞扬，我不愿意相信，我的西藏的第一眼尽然这样毫无惊喜。把视线往上抬，觉得空气渐渐在透明，在高高的头顶上是让人看一眼就会醉的蓝天，几只鹰在高高的空中盘旋，像是几个小黑点，破坏了这一整块纯净的蓝色。
　　
　　总之那一年我走得很远，也很累，虽然拉萨天气很好。拉萨的天气真的很好，我怎么也没想到，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半个多月，竟然走到一个阳光无比温暖的地方。拉萨的冬天原来是这样温暖的。我在电视里看见外面在下雪，看见人们穿着厚厚的衣服，我觉得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拉萨住那么久，也许是因为我来到时候真的太累了，而这里又实在太温暖，一想到走出去又是冰天雪地的旅途，我便没有了勇气。我和所有的流浪汉一样，在大昭寺门口晒太阳，喝青稞酒和甜茶，在八角街转圈，想方设法地逃票进各个寺院……那个时候真的没有太多事情可以做，人也变得很迟钝，关于走或留的问题至少要考虑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以后一般也是没有答案的，然后继续考虑，于是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就这样过掉了。没有人觉得日子难过，虽然生活内容很少。除了想办法逃票，基本上也再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动脑，我们常常坐在大昭寺墙根花很长时间想昨天晚上到底吃了什么。
　　
　　不过后来我还是走了，没有做决定，突然有一天早上起来就收拾背包去车站买票。走到时候也一点不留恋，什么也不想，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唯一知道的是手上的车票终点站在格尔木。
　　
　　出来拉萨以后，我的流浪变得更加狼狈，我在拉萨买了一袋馍，每天吃两个，就是我的两顿饭。北方有一点好，就是有暖气，我一住进招待所就在暖气片上烤馍，一点也不难吃，因为我还有一瓶辣椒，我的辣椒超好吃。那一袋馍大概吃了一个星期吧，从青海一直吃到甘南，反正到后面就是一掰就掉渣。我还没吃完，最后一个被我扔掉了，我在临夏又买来一袋继续吃，后来也没吃完，我对粮食的消耗不是很大。
　　
　　那一年，我是真的在流浪，后来我虽然又去了很远的地方，但不是这样的，我管其他都叫生活，在云南生活过，在非洲生活过，虽然也是没有停留很久，但我觉得那是生活，那些日子有内容，有热闹的事情，还操心过吃喝的问题……但是那一年不一样，我只是走，反正就是一个人和一个背包，我根本不关心要去哪里，车票买到哪我就去哪。　　
　　郎木寺是我流浪的最后一站，那时候我真的很累了，我一个人住在招待所里，整天看电视。我觉得自己挺奇怪的，在这么一个要风景没风景，要什么，什么都没有的小小的地方居然就住来下来。住了好几天，记忆中是出门吃了两顿饭，其他时候都待在屋里看电视，饿了就吃泡面。街对面的邮局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开，突然有一天又开了，我跑下楼去盖了邮戳，顺便就买了车票。原来我一直不走是等着盖邮戳。后来这个盖满邮戳的本本被我搞丢了，我心疼了好久。再后来，我想，丢了就丢了吧，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拼命地想要留一些痕迹是一件挺没必要的事情。我到现在也没有停下来，我根本没有地方存放心爱的东西。
　　
　　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郎木寺，我这辈子只有一次是站在马路边活生生被冻感冒了。郎木寺到公路还有3公里，虽然离国道很近，想拦过路车却很不方便。我不愿意走三公里的路，所以买班车票，买票的时候他们说是早上6点。我于是5点半就起床，黑灯瞎火地走到车站，在寒风中和好多人一起等，等了很久，太阳都出来了，才有人告诉我们班车取消了，我看看表，那个时候是8点。我竟然没有骂人的冲动。后来搭了其他的车去到一个三岔路口等过路车，我站在马路边，不停跺脚，隔两分钟不动就觉得脚没知觉了。我多希望路边有一个小卖部，有一个烧着水的炉子，可是这里只有等车的人，路边连个可以做的地方都没有，我也不想坐，坐着就更冷。一直等啊等啊等啊，9点半的样子，终于看见一辆塞得满满的中巴开过来，人太多，我没挤上去。我挤车挺差劲的，眼睁睁看着它扬长而去。又等了一个小时，才有第二辆班车经过，我总算是坐上了车。
　　
　　过来郎木寺，就进入四川，我在若尔盖歇了一晚，没再停留就直接回来成都。
　　
　　又是成都，我兜了一个老大的一个圈子，重新来到这个城市，觉得它比原来更可爱了几十倍。
　　
　　所以我说，郎木寺是我流浪的终点，我从此再没过那样惨兮兮的日子。不过说实话，我挺想的——想念流浪的日子——那样的心情，就像想念青春过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