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深深

江南

   

    听着轻音乐，坐在屋檐下，翻看杨慎的《词品》，有一节用“花深深”做了题目，我只觉得无比喜欢，花深深，分明是旖旎而缱绻的字眼，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要沦陷，整个人一下子坠进花深深的情境里，不能自已。
    【藕花】
    喜欢荷，簇在水面上的一株，含苞待放的，浅青色，古玉一样温润素朴，有遗世独立一般的孤绝与清美，花骨朵儿丰盈饱满，如同女子的内心，遇着了喜欢的季节，一瓣一瓣打开，心花怒放，让我想起雪小禅说的“喜悦如莲”。
    喜悦如莲，是寻常女子，在河畔洗衣，水花飞溅到脸上，凉而生动，她用手背拭去那朵如莲的清漪，笑容明净得让浮在水面的粼粼波光瞬间失了颜色。
    喜悦如莲，是含了慈悲与欢喜，是这样简单，而富有诗意。素简的词，分明有禅意，淌着素清的绿，是莲朵快意人心的绿，那时节，便是藕花深了，她在江南水乡诗性地栖居，划船，采莲，浣衣，或者淘米……
    煮粥，放进荷香清淡的叶与腌制过的桂花，盛在碗里，米粒饱满香糯，软白莹绿浅黄，一碗鲜香，透着曼妙清甜的真味与陶然。
    炊烟把日子渲染成生活而写意的模样，谁还记得那时年少轻狂，藕花深，酒樽浅，流光抛人容易醉？
    是的，藕花深了，他在花里，如花在风中。
    三杯两盏淡酒，故作豪迈，却依然不胜风的寒凉，笑靥醉红迷离，野性而挑挞，借了薄醉，与误入藕花深处的男子说，我喜欢你。
    牵起衣袖，手伸到水里，划着，撩起一串水花，透过散碎的珠儿，看见藕花含蓄，似低眉的女子，别有一番动人情致。
    明明是紧张的，可，喜欢就是喜欢了，有什么办法？你可知晓，我心是出水莲，清水可鉴，我的痴与喜，只记花开，不记年。
    【蔷薇】
    春深了，花间梦事便也深了。
    你听，是谁在幽闺自怜，一声一叹，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姹紫嫣红开遍，我只爱蔷薇梢头飞红醉染烟霞的那一枝。
    依稀是王俊雄的曲，痴缠，一如黄梅戏里唱的“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也婉约，仿佛唐风宋雨里，井水人家，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春江花月夜”或是“杨柳岸晓风残月”；隐秘，恍若枝枝叶叶交错的密林上空，倏然倾落的月光，轻白似雪；也幽怨，宛如着蓝印花布衣衫的女子端然坐在镜前，轻轻抿在唇上的一抹胭脂红。
    音韵清扬，寂静清欢，都是花间梦啊，四月，还是五月？阳光煦暖，满架蔷薇一院香。
    谁在花荫下，用心地绣一只荷包？偶尔抬头，看看天，看看云，看看散碎在身畔的银白日光，一叠蔷薇花影便娟秀地映入了眼眸。
    是了，她的名字里也有“蔷”，花草芳心，是这样素朴这样简净，花间绣梦，给心仪的男子，针线起落间，缱绻着绵绵软软的喜欢。
    这柔软的喜欢，是她把“蔷”字拆开，解给他听，草木心性，见素见真，见你，我亦有“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青涩与欢喜。
    【木兰】
    只觉得，花深深，有一种深到孤独的美，分明应了雪小禅书里的一句，“因为孤芳自赏，所以脱胎换骨”。
    纵然脱胎换骨，亦无人欣赏，也罢，孤清的美，本就是银碗盛雪，沾不得一点人间烟火味的，何必要招几番俗艳的叹赏？
    就像《辛夷坞》里那些寂静安怡的花儿，“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是在哪一天因风醉醒，她含了清喜在心，要细听花拆的痴缠，把一朵幽素熬成婉约的模样？
    于是，含苞，悄然蕴育一颗素雅芳心，绽放，展露蕴藉委婉的美丽与诗情，至老，落一阵花香轻如雨盈满幽深曲径，谁来，撷一缕花魂缠绕指尖，听一听落花的疼，听一听花深深睡梦中的絮语？
    寂静，无人，唯有山中清瘦了日月的时光，捡落花酿酒，收尘香发酵，年复一年地存放着，新酒成旧酒，汇成了潺潺溪流。
    飘溢的酒香，流过这荒寂山野，能醉了，一山的草木，流云，与鸟兽，与虫鱼。亦能醉了，落花枝头，一段清幽不与人争的好时光。
    【紫薇】
    那一树雨后的紫薇，幽幽开着，是喜静的女子，上了淡妆，楚楚地滴下泪来，只为花开，无关悲喜。清透婉约的泪痕，润湿了胭脂红妆，花明玉净，清丽和婉。
    紫薇，是耐看的花，乍然一见，并没有姹紫嫣红般惊艳人心，有的，只是淡淡的触动，素白，浅紫，淡红，锦簇在六月的枝头，都是清简怡人的颜色，像一袭棉布裙上细细勾勒的美与好，这样素净，这样清婉，水洗过似的，透着薄薄凉凉的意韵。
    忽然想起琼瑶笔下那个水灵灵的温婉女子，便是取这两个字做了名字，紫薇，紫薇，清清雅雅的，念起来像在唤一朵花儿，弥漫着清新的草木芬芳。
    摇一摇花树，花儿轻巧，伴着雨滴纷纷飞落，御风而舞，泠然善也，人在树下，仰头看着花谢花飞，眼前的时光忽然变得清润起来，充满柔情。
    花雨缤纷，打湿衣襟。轻轻吹开手心上的瓣朵，一霎时，恍然飞花如梦，轻盈唯美，宛若唐宋仕女云鬓上翩翩欲飞的蛾儿，鲜明生动，分外撩人。
    也记得那个率真的女子，买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回头喜滋滋插在发上，“怕郎猜到，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喜欢里，隐隐含了三分羞涩两分娇嗔，回转身，看见良人，浅然一笑，淡如花颜。心知，良人是解语的，看得见花的娇，也看得见她的好。
    花可婉转岁月成浮世欢歌，花影交错即成抒情的韵律，亦可婉约时光成优美诗行，数缕淡雅花香作了最美的注脚。
    美好的年华，当与花作伴。
    真想剪下一篮子紫薇，到集上去，卖与芳龄姑娘，云鬓斜簪，就簪一枝紫薇吧，眼波才动不怕人猜，是赏心悦目的模样。
    若是良人有遇，肯俯身到烟火中来，问一句，花开悦然，不知芳名？我定拈起一枝粉紫芳华，素清清答一句，紫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