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源文苑

标题: 细流无声(高建军) [打印本页]

作者: 金莲川文学    时间: 2019-6-16 13:23
标题: 细流无声(高建军)

  七九河开。
  目送渐飘渐远的雪花,村后的小溪悄悄涨了。没有风,没有鸟鸣,也没有波光,偶尔有一片或两片云彩在水面上静静浮着。水色不绿也不蓝,灰白夹着土黄,慢慢洇进隔了年的牲口的脚窝,洇湿了碱花璃结的岸滩上,百草萌芽的梦。
  说是河,其实只是一条细流。七十年代治理盐碱地,人们在这片草滩上挖了一条渠,让滩里的碱水渗出来,再沿渠流去,就是我说的这条河。几十年过去了,当初堆的很高的渠沿,风剥雨蚀,牛羊践踏,早已没了痕迹。草滩还是原来的草滩,只留下这一线细流,慢淌着两岸平常散淡的光阴。
  河从东至西不足五里,宽不过三尺,最窄的地方人一口气能跨几个来回。流过村边,正好是一大片菜地,栽种着人们一年四季的菜蔬。水流到人工开渠的头起,便散开了,成了一大片葫芦形的水沼。人们习惯叫它河葫芦。每到夏天,水里苇草丛生,夹草生花,清风吹过,兰天白云下说不尽的妩媚风流。周围的牛羊从不敢造次打破这片宁静,因为每年都有不知深浅的马驹羊羔,禁不住诱惑,永远沉入它的怀抱。偶尔有几只野鸭水鸟,斜飞而出或直落而入,又增添了无尽的神韵。
  这片草滩就是小河的全部了。源泉是这片草滩,归宿还是这片草滩,一生的故事都在这是展开,轮回。虽说走得并不远,却走过很多岁月,似乎并不止息。我听说过许多洋洋大河干枯了,茫茫绿野消失了,但这一线小小的空滩水,却绵绵流淌着这样一个因果:也许停下来就是永远?不能想象,如果真的走出这片草滩,将会迷失于那片荒原?我们不期而遇在这一方土地,并且共守了一片家园,是我们的造化。
  春云夏雨,丰满了小河的身躯,正赶上栽菜的季节。人们或用水桶担或用水车推,排散在河滩上,将河里的水一瓢一瓢的倒进菜窝。如果赶上雨天那是再好不过了。雨天栽菜快缓秧,花花绿绿的雨披影随形动,就一个抢字,和自己抢一个好时节。雨雾轻笼的田畴,带翠含烟,一河滩的明清诗画唐宋岁月。天才放睛,人们又在这里运锄,菜秧早己长了一大截。互相招乎,悠悠操停,又三五一聚,抽一袋烟,话题总是春韭夏菠,秋收冬藏,湿润的风细细吹过。
  秋风,往往是看不见的。一派闲静的样子,水波不兴,小河流得慢了一些。水量不增不减,有几条前些日子乘绵绵细雨游到我家院子里的鱼儿,逃脱了我的魔掌,正在某一片白云下私语。岸滩上的野花又瘦了一些,看着远去的鸟儿。喧闹了一夏天的牲口,正膘满肉壮,被人们牵到庄稼地或场院里忙乎去了,沿着那条被河水拦腰切断的碎石小路。青黄相间的石缝里,有污泥的痕迹,参差冒出几支野花,长不壮实却也经踩不倒,伶丁着骨感的倔强。这条路夏天是不能走车的,饶是天睛,依然有你看不见的水国。总有些做小生意的外乡人,不知底细,连车带马陷入其中,越是挣扎越是沉下去,谁也没试过究竟有多深。我们便在一旁哄笑,只等赶车人拿出些桃子果子面红耳赤的央求,才一一出手,然后指点一下迷津。折回村边,向东绕行一、二里,河上游是一片旱滩,时疏时密的马莲花芨芨草丛里,另隐一条碎石小路,稍宽一些。一根水泥管子顺在河道,赶车的时候,我们就从这里过桥。此时,偶尔会遇上父兄级别的人物,赶紧挑几个买相好的奉上,一顿责骂,但我明显看出不是真心的。
  十月之后的雪是真真切切的,从某个早晨的屋檐下凉凉的如玉碎屑开始,日渐丰满。初阳下微风吹过熟透的草梢,我发现飘在草滩上的雪花比落在院子里的更完整,说不清象曾开在草滩上的那一朵野花。牲口都去了背风的山洼,从场户完了的傍晚一夜未归。人们不用担心它们会离家更远,口渴了还是习惯到河边找水,因为家生的,才敢撒野。勤快点的人,也只是在阳婆瞪山的时候,眊上一眼,便三、五一伙聚在几户好客的人家,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有两个会走几步象棋的,另寻了僻静。雪夜里望去,几处灯火,正暖暖的酒浓茶酣。只有小河还守在草滩上,阳光好的白天,有水溢出冰面,晚上继续封冻,河面又宽了一些。残存的渠沿,闪烁在冰雪之间,村口望去,象两条忽明忽暗的车辙,吱吱哑哑的走,走到河葫芦,走到年关。
  细流无声。河面浮着的河底藏着的是怎样的世界呢?我以为河与滩本是浑然的一体。河是滩的体液,滩得于河的哺育。一场场的冬雪,皆是来年春水。
  赶着牛车河上过桥,河边饮马,河边洗浴,河边劳作河边收获,河水里随便摸几条鲫鱼。生活在河边的人们终日在这河边来往盘桓,将这无声的光阴细细消度品味。在这个焦渴的世上,身边有这一弯秀水,我真的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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