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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宝黛钗与儒释道(武占江) [打印本页]

作者: 金莲川文学    时间: 2017-9-3 08:09
标题: 宝黛钗与儒释道(武占江)

  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都是世界文学宝库中的不朽形象。如果说罗米欧与朱丽叶是欧洲文化的产物,那么,宝、黛、钗则是中华文化孕育出的精灵。一部《红楼梦》儒家、佛家、道家诸种文化成份并存。楚辞、赋、诗,词、曲共陈,而以小说的形式统率之,几乎包含了中国文学史上的各种文学样式,可谓浓缩中国文学的历史于一书。正是由于具备这种高深的文化功底,作者在创作中才能有意无意地把不同种文化赋予这三个主要人物,使之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先说薛,林二人。她们向来被认为“双峰并峙、二水分流,各有所长,难分轩轾”。大致说来,林黛玉是道家精神的化身,薛宝钗是儒家文化的典型。儒学是关于人的哲学,它十分强调人际关系,主张人首先应该处理好各种关系(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个人的价值通过人际间的关系来体现,要先人后己。要求人们在行动中严守礼仪,个人情感也要发乎情,止乎礼仪。不同于佛道二家,儒学具有一种毫不含糊的淑世精神,是积极入世的。薛宝钗可谓儒学精神的忠诚践履者,是儒家文化的典范。她十分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刚入荣府便得到了“随分从时”的好印象。贾母为宝钗作生日,让她点戏,她先点了贾母爱看的热闹戏文,然后才点自己喜欢的(第22回)。对于曾对自己尖酸刻薄的林黛玉也能容纳,并加以关怀,瞅准时机,加以安慰开导,使黛玉消除疑虑,与之“金兰契互剖金兰语”,成了好朋友。即使乖戾如赵姨娘者也曾对宝钗加以赞赏。宝钗的态度是入世的,她随母北来本是待选入宫的。其诗中“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表现出对世事的满腔希望,全不似黛玉”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的出世,旷逸。更为突出者,常劝宝玉留意仕途经济,因之生出许多是是非非。从内心来说,她是爱着宝玉的,因是之故,才对黛玉的举动十分敏感,也不时以口舌相讥。当宝玉从魔法中缓醒过来时,黛玉念了声“阿弥陀佛”,别人不明就里,唯有宝钗对黛玉的下意识行动了如指掌,借机挪榆,说如来比人还忙,既管讲经说法,消灾赐福,如今又要管上林黛玉的姻缘了。(第二十五回)但她却不肯流露这种感情,时时注意让自己的行动符合礼节,在宝玉面前是以一个正统的“姐姐”的身份出现的。在第三十四回中,其兄薛蟠在气头上说她心向宝玉,却让这位淑女大受委屈,“哭了一夜”,第二天情形大非往常可比。这里,宝钗的伤心也是真的,是儒家的道德观念深入她的心灵深处,在不自觉中支配着她的情感,这是一种经过文化浸染的情感,是一种“真诚的虚伪”。
  总之,无论从处世原则、处世态度及方法,还是从个人情感方面而论,宝钗均属儒家范围,她把这种文化体现到一个女孩子所能体现的最佳程度。
  黛玉在才华上和宝钗难分伯仲,性格方面却正好相反。她不像宝钗那样,以和谐的人际关系为第一要著。她并不掩盖自己的乖巧聪慧,勇于显露自己的才华,芦雪庵即景联诗与豪爽成性的湘云,及天真未凿的宝琴,争强竞胜,各不相让;她不压制自己的情感,任孤寂与悲伤化作泪珠潸潸抛洒,无论是结社赋诗,还是独处苦吟,字里行间总有不尽的凄婉与哀伤;她甚至对自己的嫉妒也不加文饰,一概出于本真,每每与宝钗言语相讥,在宝玉面前更是任情使性;她有自己的志趣与怀抱,不与世俗敷衍妥协,因而留下了“孤高自许,目无尘下”的印象。更为重要可贵者,她敢于追求爱情,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从不劝宝玉致力“仕途经济”,两人遂因此成为生死知己。
  黛玉的这种精神正与道家,尤其是庄子的追求合拍。庄生在《逍遥游》中对世界进行了彻底的审察和批判,指出无论是人们心目中的圣人,还是高居要津的帝王,都不是认识及价值方面的权威,他蔑视权势,脾院世俗因循势力,挺立出一种轻世俗重个人情性的独立精神,反对一切束缚人们本性的力量。道家乃至庄子的思想观点都是相当复杂的,也不乏互相矛盾抵啎之处。但仅就彻底宏大的批判精神及对个人情性的肯定与高扬而言,则足以作为中国文化发展的驱动力、清醒剂。林黛玉所具有的正是这种傲世卑俗的率性任情精神,这是林黛玉性格的核心。道家的这种精神怀抱,使她虽然软弱无力,却又执着地追求着自己的爱情,不顾世俗的阻力。也是这种精神,使她与花草自然溶为一体,吟诗葬花,悼红又悲己,使其形像洁比秋霜,高雅不凡,具有一种世罕其祷的风流别致之美,这正如她的诗词一样。
  贾宝玉的性格较为复杂,他反对八股取仕,痛斥仕途经济,背叛传统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作法,表明他是站在儒家文化的对立面的。当然,宝玉所针对的是那种由于依附政治势力,被专制统治者利用当时已经僵化的儒学。明清时期,儒学很大程度上成为做官的终南捷径,成了步入政坛的敲门砖,它的消积层次在现实中日益突出,以致产生了“以理杀人”的结果。宝玉痛恨经营此道者,认为他们是禄鬼,遂绝意于仕途。行动上既与儒家别为两途,精神上也不以之为依托,转而向道家、佛家寻求精神的归宿,就其坚决的批判现实精神、及任性情、张灵明的追求与作法而言,和林黛玉一样同属于道家范围。他精神上有道家的支持,现实中凭借贾母的溺爱,使自己的性格得到展示,他周围的一帮女孩子也因受这个贾府之宝的影响,一定程度上也由于他的庇护,她们的青春、生命也得到了较为完满的展开。正是由于在精神深处有着相同的怀抱与追求,宝、黛才毅然以生命赌爱情,演出了一幕震古烁今的爱情悲剧。作者通过贾宝玉这个“闺阁良友”,对女性青春生命之美的理解者、赞赏者,借荣府一角——“大观园”这个暂时的世外桃源,让这种美的生命充分展开。然后又让宝玉怀着悲切、无奈的心情看着她们一一陨落、毁灭,由此对行将崩溃的旧制度进行了深刻的鞭挞,把这种制度的不合理性用艺术审美的方式尖锐鲜明的揭示出来,这是曹翁思想的进步、超拔之处。在宝玉的思想中,除道家成分外,还有很浓的佛教色彩。他几乎先验地具有一种以世界为空幻的“色空”思想,以此,他否定了现存社会的种种不合理现象,同时也否定了寻找合理道路的可能,认为一切皆幻,最后板依佛门,走上了一条无路可走不得不逃的路。
  最后,我们从文化角度分析一下宝、黛二人的悲剧。黛玉的悲剧是一种历史的合理性被不合理的势力毁灭的悲剧,显得凄艳彻骨,具有很强的震撼力和穿透力。她追求的精神动力来自道家。宝钗的悲剧在于把一生的抱负,一世的聪明全都置于儒学的框架之内,而儒学所支持依附的对象是日渐失去其合理性,行将崩溃的势办,黛玉凄艳地逝去之后,宝钗所得到的也随着宝玉的出家而消逝于无形,一切归于枉然,这是一种欲说无言、欲哭无泪的悲剧,真有一种寂灭的情调。黛玉的追求更有其历史合理性,这是黛玉高出宝钗处。林黛玉是追求新的而不得,薛宝钗是依附旧的而不能。宝、黛、钗三人均有深刻的思想文化内涵。

  本文曾经在《华夏文化》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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