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源文苑

标题: 那些年我不懂父爱(王朝旭) [打印本页]

作者: 金莲川文学    时间: 2016-9-9 00:11
标题: 那些年我不懂父爱(王朝旭)

  父亲被我们“另类”了很多年,直到我进入不惑之年,才想起必须得写写父亲了。
  我与父亲相差38岁,母亲生下大姐后,接连生了六胎儿子,我是第七名。我成胎母腹的时候,父亲害怕还是个儿子,就让母亲胡乱地吃药,希望终止我的生命。我是头犟驴,在娘肚子里就和父母“拧”着劲儿,百毒不侵,如期而至。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成为父亲眼中不折不扣的“多余”。
  我出生后不久,被乡邻们盛赞的“能人”父亲在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中“靠边站”了,不再是统领近三千人的村书记。争强好胜的父亲扔下老婆孩子,只身一人来到县城,当了一名水利工人。他把工作当亲儿子,把亲儿子却忘得干干净净,一年只回一两次家。我的整个小学期间,对于父亲的记忆少之又少。只记得父亲回家时,母亲给他煮了一碗鸡蛋,剥了皮的鸡蛋白生生的,甚是馋人。我守在桌子边上,期待父亲能赏我一个鸡蛋,可偏偏在这时收音机里传出“小喇叭开始广播啦……”父亲问我收音机里刚才说什么呢?当时,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鸡蛋上,完全不知道收音机里广播些什么。因为我答不出来广播内容,被父亲一顿训斥之后,逃之夭夭。之后的日子,父亲就成了我的天敌,他回家几天,我就在别人家躲几天。娘心疼我,责怪父亲,而父亲却说:惜孩儿害孩儿,不管不成人。
  读中学的日子我在县城的大姐家寄宿,原本在县城工作的父亲却又调到乡镇工作,对我而言,正中下怀。偶有与父亲见面,他不问我学习生活情况,嘴边挂着的总是一堆做人的教条。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我,绝听不进半句,我的言语自然也夹枪带剑,表现出一副有没有这样的父亲都无所谓的态度。父亲气极了,就会扔出那句把我耳朵打出老茧的话:“聪明用于正,越学越聪明,聪明用于邪,越学越谬”我不以为然,父亲愤然离去。父爱于我而言,除了逃避就是对抗。
  我与父亲若即若离的境况一直持续到我成家另过,争论从没中断过。争论的内容小到穿衣吃饭的规矩,大到做人的良知与信仰,如此种种。话题一旦涉及到理想信念,父亲会立马兴奋起来,一遍遍重述家族的奋斗历程,重述他对党的忠诚和信仰,情绪激动,如数家珍。是啊,父亲这一生勤学善思、谦恭敬业、光明磊落,不失为一个好干部、好党员。可作为父亲,在儿女的眼里,一直被我们视为不事天伦、不近人情的另类,视为形而上学的形式主义,视为不能与时俱进的保守派。面对儿女的指责和反叛,他试图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坚守他的信仰并影响我们,每谈论到此,我们就会集体责难父亲:现在是比谁更能挣钱的时代,你的老黄历早就过时了。对此,父亲沉默并坚守着,对被另类的境遇不屑一顾。
  一年前的一次家庭聚会,我习惯性地调侃父亲:在您的正确教育下,我们一个个没胆识也没魄力,只能挣点辛苦钱,您不觉的失败吗?咱县城的大街上有几千间商铺,咋就没有你家儿孙的一间呢?父亲沉默良久:挣辛苦钱不好吗?满大街的商铺是没咱家一间,但监狱里圈满了罪犯,同样也没咱家一个!我的儿孙不会有,我相信你的儿孙也不会有!不论什么年代,本分做人,没错!父亲一语,振聋发聩,我一时反击无语。
  今年,父亲患病多次入院治疗,在精神状态好的时候,断断续续地说些感慨生命的话,平静而迫切。他像是在交待他的一生:年轻的时候,怕你们不走正道,跟着社会疯,怕你们把挣钱当成真理,怕你们坏了家风,管你们管的太严了,可能影响了你们的闯劲儿,不怕你们记恨我,这么大一个家,没个方向不行啊!父亲的一番话,让我意外,原来他的另类是故意的,是在以身作则。刚刚进入不惑之年的我,突然间感受到一股来自于父亲的强大能量正与时代并轨。这种能量是那么的熟悉,像是被早已置入体内,让我不由自主地正视我曾经的无知和轻浮,正视了父亲的另类。突然间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写几句小诗,为父亲的另类平反:

  《那些年,我不懂父爱》
  无非是冷漠与冷漠对比出的一点温差
  无非是否定与否定之间碰撞出的能量
  他要我跪在党旗和《宪法》之下
  长成人的模样
  现在,父亲老了
  征服不了门前的一个台阶
  父亲尴尬的回眸泄密了岁月的残酷
  以及我轮回的恻隐
  他手脚并用,爬过了台阶
  任性的挺了挺腰身,自语
  幸好儿女不在身旁
  我躲在车里
  不敢去扶他一把
  害怕被他日渐清晰的能量
  击碎我弱不禁风的铠甲
  一寸一寸长成他的模样

  病床上的父亲像是猜到了我的心事,睁开眼看了我一眼,我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目光是如此的慈祥和力量,瞬间穿透了我晦暗的躯体,溃烂的溃烂,重生的重生,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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