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源文苑

标题: 你是我的学生(李海云) [打印本页]

作者: 金莲川文学    时间: 2016-9-4 13:36
标题: 你是我的学生(李海云)
    安利蹲在小路边,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双肩不停地抖动,抽泣声不断地传来。天逐渐暗了下来,早春的寒气渗出地面,侵入安利的肌肤,瘦小的身子使劲缩进衣服里,像一个不规则的球体。
    夜气更深,安利终于止住哭声,把头从宽大的衣服慢慢伸出来,慢慢地伸直了腰,抬起手臂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和鼻涕。眼睛不安地向住宿公寓的方向看了看,脚使劲在地上蹭了蹭,好像做了一个多大的决定,嘴一抿,握紧拳头急急地向公寓跑去。
    站在公寓门口,大门还没上锁,院内的灯已全灭,安利推大门,被烫着似的缩回来,他扭过身子看看刚才跑回来的路,眼神一片茫然,进还是走?忽然一声轻微的响动,安利像个惊慌的兔子躲到墙垛后,公寓阿姨披着衣服出来了,边走边嘴里叽里咕噜地骂着。安利知道这是骂他呢,他忽然明白,自己根本没地方去,除了这鬼地方别无选择!一顿骂是避免不了了,还不如迎着好了!这样想着,安利走出墙垛,怯怯地叫了声阿姨,阿姨看到安利立刻暴躁起来,尖利地声音响起:“好你个小兔崽子,死哪去了,现在才回来,还知道回来啊?”就去扯安利的衣服,把他拖回了屋里。安利没有任何反抗,他已习惯这种方式,他那可怜的瘦身子被重重地摔在床上。公寓阿姨指着他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骂道:“你给我老实待着,要是再这么晚回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说完使劲地关上门,一声重响隔绝了安利和外面的世界。王优睁开迷迷糊糊的睡眼,往下扯扯被子,低声说:“安利,你干嘛去了,回来这晚?”安利嘟囔着:“没你事,睡你的!”
    安利扯下被子盖在头上,衣服也没脱,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一夜都好像没有睡踏实。
    终于熬到了天亮,一骨碌爬起来,趴到窗口看看外面,一切都很静,静得让安利又缩回到床上去,同屋的五个小伙伴睡得正香,王优的口水还挂在嘴边,时不时地咂咂嘴,像是做了一个美味大餐梦。安利一点睡意都没有,他在等时间,上学的时间,只有上学才能逃避公寓阿姨的责骂。他清楚地记得,当他给不起公寓住宿费时,阿姨就对他不再和蔼。有三年了吧,三年没交费用了。奶奶总说今年给今年给,可就是给不上,爸爸呢,有了新家早忘了还有这么个儿子存在,妈妈?想到这个字眼,安利心就揪的疼。这个未曾谋面的妈妈,你可知道我多么想你,可是你又在哪呢?怎么能狠下心抛下我不管呢?随着年龄的增长,安利越来越想妈妈,对于十岁的他幻想过无数次,多想被妈妈抱在怀里亲亲他!
    终于挨到八点了,安利叫醒王优,也喊起其他小伙伴,上学时间到了。在一片牙刷和脸盆的碰撞声中,在公寓阿姨简单的早点后,孩子们三三两两地往出走。
    安利昨晚的作业一点没做,补点吧,补多少是多少,不至于被老班训狠了。安利的成绩不是太理想,学习态度不端正,爱偷懒,所以总是遭老班批评。其实,老班对他挺疼爱的,就是气他不求上进。哎,可怜老班对我的心了。
    上午四节课很快就过去了,想到中午还要回公寓,安利心里就不舒服。他去找王优。王优正改错题呢,见他走过来,忽闪着大眼睛问:“看你这神态,有事啊?”安利拍拍王优肉乎乎的胳膊说:“嗨,中午不回了,去校外吃买点吃。”王优不安地看看四周:“那,那你有钱了?”安利顺手敲了下王优的头:“甭管那多,你到底吃不吃?”“吃,吃,你有钱,我不吃白不吃!”“好,就这定了,中午等我!”说完,安利晃着他的小脑袋走了。
    下课铃声一响,安利就向王优挤挤眼,打了个响指。王优很快挤出班门,跟在安利屁股后,高兴地问吃啥吃啥,安利不屑地看了眼王优:“我请你吃烤肠!”王优顿时像泄气的皮球:“哥哎,这能吃饱吗?”“看你那份德行,还有手抓饼呢!”王优立刻兴奋起来,好像他已闻到手抓饼那甜甜的香味。
    校外不远处,有好几家单做饼和烤肠的生意,孩子们也特喜欢吃 ,家离学校远的,中午就这吃了。王优吃着手里的烤肠,又忍不住问安利钱的来源,安利没好气地回他,吃也堵不上你的嘴,问那多干嘛!王优是怕安利的钱来得不明白。近来班里总是丢钱,是不是安利老毛病又犯了?现在就花了十五元,他从哪儿弄得这么多钱?
    王优生性顽劣,爸妈在村里种菜,顾不上照顾他,因此让他住公寓,每过星期还能回次家。在公寓就认识了安利,安利总是给他云山雾罩的感觉。对于安利的家庭情况,王优都清楚。之前由于零用钱不够花,安利偷同学们放在书包或者铅笔盒里的钱,被老班发现后消停了一阵子。这些天也没见他家人给过他钱啊,难道……
    安利的眼神有些茫然,像在回忆一件遥远的事情。那一天,不,就昨天,放学时,我路过烤肠店,闻到烤肠的香味,当时真觉得饿了,可是兜里一分钱也没有,我只能站在那看着,闻一闻那股香气。安利长舒了一口气,昨天的此情此景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这时,老班过来了,问我是不是想吃却没钱?老班从包里拿出二十元塞给我。说到这,安利的眼睛又潮湿了,捏了捏鼻子,闷闷地接着说道,老班把钱递给我轻轻拍我的肩膀说,别饿着,吃完了回家!王优,你知道吗,我当时真想哭出来,我的家人,他们把我往公寓一扔,从来不关心我。可是老班,这句话让我有了温暖。看着老班走远的背影,我没买吃的,就使劲地跑到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还老班的钱!安利的声音哽咽了,把脸埋在手心里,今天用着老班的钱我感觉吃的特别的香,真的,王优,你无法明白我的心情。王优不屑地看着安利,双手插在兜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安利,至于这样吗?看你这德行,什么还不还,用就用了,再说老班也不用你还吧,屁大点事让你说的有天大,嘁,真熊包!安利被王优的话震住了。
    好几天过去了,安利总惦记着这事。王优总是不以为然地嘲弄他几句。慢慢的总没归还老班的钱,也在安利的脑海里淡化了。是啊,公寓还欠那么多钱呢,爸爸也没觉得怎么回事,我这点又算什么呢!
    有一天开家长会,别的父母都去参加,唯独安利家长没到。安利在公寓吃罢饭,去学校的操场傻坐着。他的家就在闪电河,距学校不过二十里的路程,可他记不清已经有少日子没回去了。太阳正在往山后落,好像落得极不情愿,缓缓的,迟迟的,无力的。褪尽热的光芒显出疲惫的橘红,映满了多半个天。安利的家就在光芒的笼罩处,安利向那面望着,他想起妈妈,尽管不知道她的模样,可眼泪止不住地流,流得欢畅舒服。这时背后有个声音说,安利。安利回过头,很苦地笑笑。老班把手伸过来,在他头上摩沙,无声地叹口气,说凉了,回吧。安利看着老班,心里涌动着,真想叫一声妈,却叫不出口。安利往回走。老班在身后说,以后每个礼拜,去老师家补课。安利惊讶了一下,说我没钱。老班说,你只管来。
    安利知道老班在偷偷地给学生补课,是收费的那种,还知道是教育局明令禁止的那种。安利在此以前,是对老班做法有看法的,现在他有点糊涂,有点复杂。
    星期六晚上,安利去老班家补课。老班家没有他想象中好。西屋到很宽敞,摆了一溜座椅。西面墙壁上挂着小黑板,没有学校的黑,像似退了色,呈灰白。学生不多不少,十五六个,伏在桌上静静地写。老班在桌子的空档里来回走,走过来时,安利低低地说,要去厕所,老班点点头,向窗外努努嘴,说黑,看着点。小巷真是黑。安利借着星光找了个墙角,方便完正提裤子,听着高跟鞋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老班边走边说,不补课怎么办,妈的病,房的贷款能指望你?顿一顿说,我知道我是个民办的,朝不保夕的,可是我们的日子能长远地打算吗?你教教我。先顾眼前吧。挂啦挂啦,净是烦心事。这日子!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在静谧的夜里听得那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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