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源文苑

标题: 那份温暖一直驻留在心田 [打印本页]

作者: 徐静媛    时间: 2016-8-18 10:57
标题: 那份温暖一直驻留在心田

  近几天感冒,吃了好多感冒药也不见起色,突然想到还得用土办法--刮痧。每次感冒都得刮痧,输液都不管事儿。这毛病是从小时候到23岁这一段儿惯下的,扳不过来。昨夜老公在我的命令下准备了温水和一元的硬币,开始像鸡刨一样在我后背施展酷刑。我疼得呲牙咧嘴,扭来扭去,怪怨他刮得快,把我后背当他泄愤的工具。我一边笑说,一边咬牙撑着,不由幻映出老家一亲人给我刮痧的情景。
    这位亲人是我一亲戚,我的奶奶跟她的婆婆是亲姐妹,按当地风俗我喊她娘娘。娘娘也就是学名的婶婶。娘娘叫什么我不知道,或许她压根就没有自己的名字,别人都喊他张某某家的。
    张某某是我父亲的两姨弟弟、我娘娘的丈夫、我的叔叔。其实我们按当地风俗不叫叔叔,而叫伯伯(baibai),为了读者理解上的习惯,我就叫叔叔吧。
    听父母经常叨叨,我知道了娘娘命运不济,一生历经了太多的坎坷和磨难。她从小给刘姓人家做了童养媳,缠了三寸金莲。受得苦我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象到。即使受气、受苦、受饿、受累,可她17岁时照样出落得纤长苗条、如花似玉。不幸的是老天爷刚给了她一副姣好的面容,19岁时一场天花又毁了这一切.她满脸是大大小小的麻坑,男人在这场瘟疫中撒手而去,给她留下了一个襁褓中的儿子。前公公也死于瘟疫,前婆婆养不起她们娘俩,用一斗半粮把她们娘俩卖给了我叔叔。带着个“犊”的我娘娘在新婆婆家受尽了欺凌,我穷困的叔叔性格很个别,平日一句话不说,但是脾气又相当暴躁,对她张嘴就骂,动手就打。婆婆因为一件不值得的事也要踮起小脚,用她尖尖的指头指着她骂得两嘴白沫唾沫星四溅。一直到婆婆撒手去了西天她的处境才稍好一些。漂亮的女儿咿呀学语时,叔叔爱得不得了,对娘娘又好了一些。不随便打她了,可还是张口就骂。
    娘娘一生就只两个孩子。那时的人家大多5、6个孩子,娘娘家为什么只两个,细情我不得而知。
    70年代末,娘娘一家辛勤劳动、省吃俭用给带过来的儿子娶了媳妇。俗话都说三十年媳妇熬成个婆,可轮到她黄历不灵了,儿媳妇们翻身做了主人。娘娘做着婆婆却像个孙子。生怕媳妇不满意跟儿子闹矛盾,说话做事都看儿媳妇眼色行事,每天唯唯诺诺地活着,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但她还是会被媳妇怪罪。比如一个冬闲时节,媳妇出去窜门、玩牌,一直到深夜才回家。娘娘感冒了,浑身酸疼,没去看住在坡下的儿媳妇在不在,也没给她照例烧炕。等儿媳妇回来一摸炕凉,不顾夜深踢开了我娘娘的门,把她骂得大气不敢出。第二天晚上我娘娘忍着感冒的苦楚,早早迈着三寸金莲一捣一捣地下了坡去给儿媳烧炕,怕烧不热媳妇不高兴,多烧了几把,结果炕太热了,又被儿媳斥为良心坏。诸如此类事情多得不知道该说哪件。好不容易帮儿媳把三个孙子拉扯大,儿媳得了癌症,没了。她既得伺候脾气怪异的老伴,还得伺候儿子。辛辛苦苦地抗争到80岁时娘娘又得了老年痴呆,清醒一袋烟,糊涂一整天。糊涂上来连儿子女儿都不认识,大小便失禁、不知饥饱。好在女儿孝顺,把她接到家里尽心伺候,少受好多罪。
    娘娘的人生虽然如此艰辛,屡受磨难,但她却没有怨恨过谁、没有怪罪过谁。用一颗金子般的心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对我的恩情我没齿难忘。在我的眼里她脸上的每一个麻坑都是一粒闪亮的珍珠,她就是海螺姑娘的化身。
    我对娘娘的爱和感恩是在18岁以后才有的。
    我18岁高中毕业后便考取了本村的民办教师,之后的一个月,家人都搬到了距离80里的县城居住,房屋也卖了。我住在学校的一间四处漏风的办公室里,南面放了一办公桌,西北角放一单人床,东北角砌了一灶台,还有个风箱。外屋是三间教室。我一人教着从学前班到5年级六个年级的48个孩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个年级的课程都开,六个年级组的各门功课加起来48门。由于从小体质差,再加上沉重的工作负担,操心,孤独无助,18岁的我经常感冒,尤其是冬季感冒次数更多。我每次感冒反应都很强烈,上吐下泻、头晕脑涨、浑身酸疼、伴有高烧。这样一折腾,不到一天我的瓜子脸变成了小三角,而且脸色蜡黄,走路发飘。小小的年纪独撑着全村的学校,我不能请假耽误学生的学习,只有设法让自己尽快好起来。每到这时,我第一个想求援的就是心地善良的娘娘。
    第一次生病,我打着晃来到距离学校半里左右的娘娘家,当我刚靠在她们家快要散架的门框上,娘娘看着我蜡黄瘦削的小脸心疼地抱紧了我。后来娘娘说“三儿,娘娘给你刮刮吧,好得快一些。你娘真舍得,把你一个女孩子扔下。不过你娘也是没办法。唉——”娘娘调了半碗温水,拿来顶针。我上了炕,脱了上衣,娘娘就开始给我刮。她怕我着凉,一个手刮,一个手给我拉着衣服,盖着暂时不需要刮的部位。她的手那么轻巧,那么温柔,一下,一下,刮几下背上就有一道鲜红的印痕,再刮几下还有黑紫泡。我疼得呲牙咧嘴,那种疼是一种割皮割肉的疼。娘娘刮一下,我不由哆嗦一下;我哆嗦一下,娘娘就用顶针沾一下水。娘娘说刚刮出红印不彻底、不管事,必须刮出黑紫点儿。这样更疼,娘娘就不忍下手了,停一停,叹一口气。 我鼓励娘娘,我说我是钢筋铁骨,刮吧,没事儿。娘娘才又开始刮。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她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情,讲她听来的八卦。娘娘说,刮刮脖颈治头疼,我就老实支着脖子;娘娘说,再刮刮胳膊,刮了胳膊窝治恶心,我就撑着胳膊……听着故事我陷在故事情节中,疼痛减轻不少,不一会儿,我前胸、后背、脖子、胳膊、腿肚全画满了红杠。这时我的病已减轻了一多半。刮完后娘娘给我拿来枕头和被子,让我睡觉。她挪下地轻手轻脚地在干活,我知道是在做饭。因为她家的灶台就在炕边靠东墙的位置。起初我听到她拉风箱的声音,听到她往锅里盛水的声音,后来我竟睡着了。娘娘轻轻把我唤醒,说:三儿,吃饭了。我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娘娘把四角小木桌摆在我跟前,端来一碗柳叶面,一碟农村人离不开的咸菜丝。乳黄的面叶儿、磁白的蛋清、金黄的蛋黄、碧绿的葱叶,色香味俱全,一看到食欲大增。我好似从来没有吃过如此美味。考取学校离开家乡以后也很少吃过。娘娘给我打了两颗鸡蛋。把鸡蛋打碎在碗里搅匀后,均匀撒在熟了的面条锅里,滚着的沸水把撒进去的鸡蛋冲成须状的,好看、好吃。我知道娘娘家平时一颗鸡蛋都不舍得吃,用鸡蛋换油盐酱醋等必需品。我舍不得吃太多,只吃一碗,假意饱了。娘娘不干,硬给我再盛一碗。吃完饭她给我泡一碗红糖水让我一口气喝了。然后给我在热乎乎的炕头铺好被褥,让我在她家睡,不让我回那个风雨飘摇的破宿舍,并且把能找出的棉衣都找出厚厚地盖在我身上。一夜之间我浑身通透地出汗,第二天,感冒好了。又回复了原来那个活力四射的我。
    由于那时小不懂事,也由于平时忙于工作,还由于一心想飞出那个偏僻落后的穷山沟,我忙于自学参加县民师考试,有时周末还要骑着笨重的二八加重自行车回家看望父母,我不生病时很少想起去看看娘娘。可当我有了病才想到了救星,再去找她,她依然如故地爱护我,就像爱护她刚出生的婴儿,眼里充满了关切和疼爱。她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发烫的额头,怜惜地给我一次次掖被角。无论是一个月一次,还是一个月两次还是几个月一次,只要我病了觉得自己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会去找娘娘,娘娘都会把她最伟大最无私的母爱毫无保留的给予我。每次都是这样的画面,每次都是这样的慈爱。换做是别的没有亲戚关系的女孩儿,我相信娘娘也会像对待我一样。
    五年间我病了多少次已经不记得了,可娘娘给予我 的慈母之爱我却铭记在心。
    五年后我考取了师范,实现了自己为之奋斗的理想,离开了那里,再没回去过。但只要知道我们村的人来,我都会给娘娘捎去营养品或几个小钱,聊表我的谢意。但这区区心意怎能跟娘娘的大爱相比?我又怎能回报得完?
    娘娘三年前的春季结束了人世间的磨难,到天国去了。听闻她的噩耗,我虽不会像一些农村女人那样扼腕痛哭,但我的心是疼的,一种撕裂的疼。真的,我父亲去世我都没有这么痛心。因为我父亲享受了人间美味,看遍了中国美景,87岁那年的国庆节后毫无痛苦地完成了他这一生的轮回。人总有那一天,我没有遗憾。但娘娘不同,她83年的人生旅程承受了太多的苦难,一生都在苦难中浸泡着。我后悔没有尽孝道于万一,我感叹于她的命运多舛……
    娘娘,您虽然故去了,但我,您曾经救助于水火,您曾经百般呵护过的那个三儿,永远爱着您,永远记着您!愿您在那边安好!我会捎去多多的纸钱让您在那边衣食无忧,过真正天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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