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源文苑

标题: 又是一年岁末时 [打印本页]

作者: 武雁萍    时间: 2015-7-28 08:28
标题: 又是一年岁末时

  或许,只有在岁末,才能看清时间的模样。

                                    ------题记

  小时候,总被一个相同的梦境缠绕。梦里弥漫着迷蒙的黄色,黄色的天空,黄色的沙土,罩住一个通向深沟的斜坡。斜坡长长的,阳光穿过飞扬的沙尘铺上去,薄而飘渺,散出日落时橙色的柔光。那光一圈一圈地扩散,斜坡若隐若现,充满了神秘。站在坡顶,我久久地向下张望,眼睛里流淌着渴望和好奇。汩汩的流水声飞上来,唧唧喳喳小鸟的欢畅飞上来,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倾斜。当我不顾一切刚想迈步的时候,天空突然暗下来,沟底黑雾翻涌。流水和小鸟逃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凄厉和嘈杂,像狂风横冲直撞。

  几乎每一次,梦在这个时候醒来。

  由于年纪小,同一个梦反复出现并没有觉得奇怪。长大后,不免生出许多疑惑。但是,想来想去也搞不清那沙尘轻扬的黄色、充满神秘的光圈,以及让我渴望又让我恐惧的斜坡,怎么会无数次跑进我的梦里,伴我度过整个童年和少年的时光。如果不是父亲带着我,回到老家,找寻他曾经走过的足迹,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找到答案。那么,这个梦将永远作为梦,沉入梦海,不论它有过怎样的奇异和执著。

  那是一年岁末。天空飘着晴雪,风显得静谧而安详。在一片瓦砾中间,父亲用脚步测量着。找到了。父亲说,这就是我们备战那年住过的地方。一段断墙,几块土坯,两堆黄土,父亲说的就是这些。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拼凑两间土房,更不能拼凑,那些逝去的岁月,有过怎样的点点滴滴。记忆也在衰老,就如眼前这些残垣断壁,就如父亲曾经坚挺的腰身。跟着父亲走出想象中的院子,前面是一方深涧,黄土,断崖。沟很深,沟底及周围都没有树木,道道沟壑裸露着,蚕食了断崖。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满目沧桑。

  雪花飞舞着,阳光照进来,花瓣闪着亮光。它们嬉戏着,喧闹着,涌向一个斜坡。斜坡。黄土。光亮。记忆飞快地后退,这些词汇终于集中到一个梦境,那个纠缠我多年的梦境!原来,这梦境并不是虚幻,斜坡真的存在!我的眼底不由自主地热起来,像失散经年的老友重逢。我端详着、抚摸着,眼睛朦胧了。

  曾经,我无数次地站在斜坡上面,恳求姐姐们带我到沟底玩耍。可是,姐姐们嫌我太小,不肯带我下去,而我自己又没有足够的胆量走下斜坡。于是,我只能久久地守在梦的窗口,化作一块长着耳朵和眼睛的石头,看着她们尽情地玩耍,听着她们愉快地歌唱。

  当我再次做石头的时候,崖上的沟壑已悄悄爬上了眼角。我恍若隔世般地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来过这里。是否,那么单纯而固执地守望,梦里的天堂,是这个黄沙飞扬的地方。然而,有梦为证,我俨然又看到了那个蹒跚学步的小姑娘,站在崖顶。小姑娘和我,无论如何都融不到一起。一路上的风尘和坎坷,早已填满以后的岁月。我再也不能,以纯粹而清凉的眼神,发现这些裸露的黄土里面埋藏着的美好。我看到的,只有红尘在飞逝,时间在奔跑,像风掠过天空,而后,匆匆远去。

  我相信,看到时间奔跑的,还有父亲。

  父亲眼里奔跑的时间,其实,是定格的,被定格在苍松围着的,几亩大的祖坟里面。父亲捧着香火,依次祭拜。或许,父亲都弄不明白,他祭拜的祖先,跟他到底隔了几代。坟茔一排一排向后延续,我真想跑过去数数,地下埋藏了多少阵容强大的祖先。可惜,按照习俗,女儿不能踏入祖坟。我只能站在祖坟边上,抚摸着两个人都抱不住的松树,设想着它和祖坟的年轮。

  这就是我和你母亲的地方。父亲踩在荒草中间跟我说。仅这一句话,我就开始疼痛。一起痛的还有二十三年前的岁末。

  如果不是路途遥远,母亲一定躺在父亲脚下那块巴掌大的地方。二十三年前,母亲以死亡的方式弄痛了那年的岁末。从那一年起,我读懂了时间,疼痛着的时间。就如现在,我依然可以体会来自岁月的痛感。残烛、香火,以及挂在墙上母亲的微笑,都像刀子直逼心中最深的地方。母亲走得太久了,岁月模糊了母亲的容颜和声音,但永远模糊不了疼痛,留在那年岁末的疼痛。

  望着父亲脚下的那块土地,我多么希望时间从此凝固,不再前行。我可以在凝固着的时间里,时常盘上父亲的土炕,听他讲那些沉入记忆中的旧事。而母亲,也在父亲的叙述中活复活,在灶间烧饭,在炕头缝衣。我暖暖的,笑在每一个寒冷的夜里。

  又是一年岁末时。不知道,这样的奢望还能持续多久。不知道,这种凝固中的延续还有几个岁末。

       我,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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