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源文苑
标题:
风雨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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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爱无涯
时间:
2015-6-16 20:59
标题:
风雨无情
裁剪冰绢,轻叠数重,冷淡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
——宋赵佶《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那些开放的杏花,如同一叠叠冰清玉洁的丝绸,经过巧手裁剪出重重花瓣,还染上淡淡的胭脂。这朵朵活色生香的杏花,就像妆束别致的美貌绝伦的仕女,连天上宫阙里的九天仙女都比不上。
乱花渐欲迷人眼,这如火如荼的杏花,开得如此缤纷,着实迷了路人的眼睛。如若是开在烟雨江南,恐怕又会生出一段缠绵浪漫的红尘情事。可这烂漫的杏花,偏偏是开在一个亡国之君,北行流亡的途中。因而,他看到这怒放的生命之后,油然想到的是,几番风雨,残红满地;他感受到的是春光易逝,春意阑珊。他不仅仅是感叹杏花凋零的哀伤,也是感叹自己故国不堪回首的痛心。怜花怜己,如慕如怨,如泣如诉。
这个人就是宋徽宗赵佶,著名的书画家,其书画成就可彪炳史册。他首创“瘦金书”体,尤其好画鸟,并成“院体”,充满盎然富贵之气。这位“不爱江山爱丹青”的皇帝,诗词歌赋无不精工极研,颇有李后主遗风。他主政期间,奸臣当道,穷奢极欲,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内外忧患,纷沓而至。
他荒唐无道,信奉道教,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大建道观,并设道官二十六阶,发给道士俸禄。他认为自己生日不吉利,便篡改生日;又因生肖属狗,为此下令,禁止汴京城屠狗。他骄侈淫逸,声色犬马,经常微服游幸青楼歌馆,以至于次日不上朝临政。他穷奢极欲,荒淫无度,重用蔡京、高俅、童贯等奸臣;他大肆搜刮民财,建立专供皇室享用的物品造作局,四处搜刮奇花异石,用船运至开封,称为“花石纲”;又营造延福宫和艮岳,导致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爆发了方腊、宋江农民起义。
一方面朝廷积贫积弱,另一方面宋徽宗穷奢极欲;一方面金人挥兵南下,另一方面民怨四起。在这样情况下,宋徽宗慌忙下一道《罪己诏》,想取得天下苍生的谅解。可惜他后悔得迟了,四方农民起义如火如荼,金人的铁骑已踏破阴山。风声鹤唳,四面楚歌,他怕了,为了逃避责任,他跌跌爬爬地把烂摊子传位给儿子赵桓,即后来的宋钦宗,自己做了太上皇。赵桓一万个不情愿,哭哭啼啼无奈地坐上了,满是芒刺的皇帝宝座。大宋江山风雨飘摇,已无回天之力。在宋钦宗登基一年后,金兵攻破汴京城,占领了中原,俘虏了宋徽宗和宋钦宗父子,及王孙贵族、后宫佳丽三千多人等北上。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靖康之变”。
在北上途中,多少人不堪凌辱折磨,死伤过半,就连宋徽宗最宠爱的妃子王婉蓉等,也被金将强行夺去。到了金国都城,赵佶、赵桓父子又被命令穿上丧服,去谒见金太宗完颜阿骨打的庙宇,意在献俘。后宋徽宗又被迁往五国城囚禁,过了九年的囚禁生活,他终因不堪精神折磨,死于五国城。
他后悔得太迟了,直到国破江山易主,他才清醒过来。离开故国,何时才能再回?那南飞的燕子回归旧巢,他想托这双飞的燕子,带回自己对故国的悔恨和思念。可这双飞的燕子,能听得懂人的言语吗?它们不懂,它们怎么能懂得一个亡国之君的悔恨?因而它们带不去赵佶对故国的片言只语。
回首南望,天遥地远,故国远隔万水千山。自己身为俘虏,那豪华的故国宫殿,不知再见是何年?他心中还怀抱着再回故土的幻想,渴望有朝一日能重回故宫。他在北国被囚禁期间,曾派臣子曹勋从金国偷偷逃到南宋,行前交给曹勋一件自己穿的背心,背心上写着“你快来援救父母”。他哭着叮咛曹勋,切记要转告儿子宋高宗赵构,“不要忘了我北行的痛苦。”
可是他的儿子赵构,哪里还顾得父母兄弟被俘的痛苦?赵构只偏安江南一隅,西湖歌舞,只把杭州当汴州。面对岳飞“雪靖康耻”“迎二帝归京”的请求,他的一己私心,致使他置人伦不顾,他怕父兄回来,自己的帝位坐不稳。就在岳飞直捣黄龙府时,他连夜用十二道金牌,命岳飞班师回朝。岳飞数十年征战归于尘土,他最终用莫须有的罪名,在风波亭杀害了岳飞父子。“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历史还给了岳飞清白,历史给予了岳飞公正的评价,岳武穆浩气长存,他精忠报国的耿耿忠心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
一个荒淫失国的父亲,能指望懦弱昏庸的儿子为他雪耻吗?一个重用奸佞的父亲,能指望他的儿子有多英明吗?赵佶想得太天真了,就算全中原的百姓要接他归京,就算全朝堂的臣子要血洗“靖康耻”,他的儿子赵构为保自己手中的权杖,也不会愿意去救他。
在被俘北国途中,赵佶才知道自己失去了这锦绣江山,失去了昔日养尊处优的奢侈生活。失去时他才懂得怀恋故国,可是故国已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故国只能在梦中出现。故宫已山远水远,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心灵的眼睛才能带着他的心,飞越历历关山,在梦中再见故国。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这八个字,向我们概括出,他被押解途中所受的无尽折磨。“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他绝望了,无尽的凌辱折磨,已经磨光了他的意志,磨灭了他重回故国的梦想。因为,家山回首三千里,没有一只南飞的大雁,能为他带回思乡的悲音。他绝望了,灵魂也就死了,因而他最后连梦都做不成了。
这阙词可谓反映了宋徽宗内心的百折千回,可以说是哀痛至极,肝肠断绝之音。他的这阙断肠词,也许可以换得人们对他的一丝宽恕。可是在他骄奢淫逸时,他是否想到,他的子民在生死线上挣扎?在他重用那些奸佞之臣时,他是否知道,那些人在为虎作伥,鱼肉百姓,残害忠良?在他沉溺于青楼荒淫时,他是否想到了,自己承担的是天下苍生的社稷重任?在他醉生梦死的那一刻,他是否想到了,边关告急,金人在虎视眈眈中原?
如果说,他只是个风流公子纨绔子弟,错在不该生在帝王之家,如此他为什么不早一点交出手中的权杖,只去做他的风流亲王?说到底,他是自私的,他自私到用万里江山,换取他在位二十五年的荒淫生活。他痛了,直到被俘途中,受尽凌辱折磨,他才真正地知道痛了。
一个男人,保护不了最心爱的女人;一个父亲,没有为儿子扫除前行路上的障碍,反而将自己无法处理的烂摊子,一股脑儿交给羸弱的儿子承担;一个帝王,没有富国强兵之道,不能让自己的子民安居乐业,反而让他们民不聊生,流离失所。他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男人,不配做一个父亲,更不配做一国之君!
他悔了,他真的悔了吗?不,他悔的是失去了骄奢的生活,他悔得是失去了九五至尊的权杖。倘若时光可以倒流,他会从头再来,励精图治吗?不,他不会,他也做不到,他只是一个丹青高手,他只是一个纨绔子弟。
他让那一页飘摇的宋史蒙羞,他让那一页宋史洒满了中原遗民的血泪。走过千年,我们仍可见,那一页宋史的血腥和无奈、懦弱和凄绝。千年时光,也未曾将那一页宋史的血泪风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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