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源文苑

标题: 我的村庄 [打印本页]

作者: 梦醒时分    时间: 2015-6-16 19:26
标题: 我的村庄
         也许我不是故乡的骄傲,然而,故乡却是我的自豪。
         贫穷,是几十年来印在眸间的妆容,地薄、人稠让这座朴素的村庄一度在追寻幸福的路上艰难地跋涉着。高低不平、崎岖坎坷的羊肠小路;一座座陈旧的院落;几棵经得起寂寞的老树;还有一些脸上皱皱巴巴、佝偻着背坐在门前的土墩上望着远方的老人,这大致便是我的村庄了。然而,就算是如此不起眼,在我的心里却容不得别人对它有半丝的轻蔑或是侮辱。
         故乡分为东、西两堡,东堡是在村东一座小山的怀抱之中,仅几十户人家,显得偏远些。而被叫做西堡的地方就相对繁华热闹了,它是全村的主流,所有买卖与事务全部在西堡。记事起,就是这么一直叫着,从来不知晓这东西之分是何以流传了下来,然而印象中东堡一直像编外人员,或是被遗忘的孩子。尽管这样,东堡一样在四季中努力迂回,一起见证着这座村庄的悲喜。
          意大利的比萨斜塔.巴黎的埃菲尔铁塔还有山西应县的木塔,并称“世界三大奇塔”。应县的木塔可以说是中国现存最高最古的一座纯木结构的塔,塔的全身无一钉一铆,塔身呈平面八角形,可谓巧夺天工。它是辽清宁二年,辽清宗和萧太后所建,当时,主要用做家庙。
         一直,因为那座古老而神奇的塔自豪着,因为我离它那么近,可以聆听到它沉重的喘息声,也可以嗅到它身上满是沧桑的味道。我的故乡就在离应县县城不过四十里左右,小时候我就特别爱站在屋东的山上向远处望去,朦朦胧胧中,那座孤然屹立了近千年的塔,便霸道地占据了我所有的视线。黄昏时分,金灿灿的阳光将大地投射得一片耀眼,我,就站在那里,安静地沐浴着这一片片的美丽,只不过那个时候全然不知自己所瞩目之处竟是一种深远,那是一种历史的瞻仰。更不知道家乡的夕照是无与伦比的美,就连家乡的名字也因这落日而得名。
          家乡,是应县地区最早有人类聚居的地方,相传汉唐时期,那里就是边陲要地,曾有节度使派兵驻守,而落日的阳光落在地面上黄灿灿一片,甚是好看,尉为奇观,故“边耀”意为边塞金光照耀之意,属应州古八景之一。东屋的小山,其实就是龙首山,它属龙山山脉,像一条长龙横卧应县、浑源、广灵三县,长达180公里。在应县的部份绵延数百里后突然收住,确如龙头一般,因而得名龙首山。想来,这山并不出名,然而历史文化积淀却很深。
          因为自儿时就不曾看到这个村庄有过半点的轰轰烈烈,总像一个疲惫的老人般拖着沉重的步伐踟蹰而行,所以我便将它所有绵长而悠远的历史浓缩得那么简单,又是那么卑微。无数次将那座龙首山写进字里,却一直冠以“小山”。这座山,在我的心里极其纯粹,它就是长着漫山遍野的童年快乐,山上那块不知沉寂了多少年的像椅子形状的红石头,我曾无数次躺在它的上面晾晒着天真。
         爷爷活着的时候常和我叨叨当年乔日成的军队开战时,那石头下面埋了许多的英雄。曾经的历史,我无法考证,但我却能看到山脚下有许许多多的地洞,类似电视剧演的那种防空洞。爷爷说应县是大土匪乔日成的老巢,而边耀村为了活命而参加乔军的人不少,可起义人员也很多,就地阵亡的,也不在少数。解放前,那里有过太多的血雨腥风,日本人的蹂躏,乔日成的摧残都像一道挥不去的苦难写在家乡的大地上。
        而东堡之东的“木瓜寺”又承载了多少的血与泪呢?“木瓜寺”因门前长有两棵木瓜树而得名。只不过我的印象中它就是被雷劈之后的一桩朽木,树身全是焦黑,只留一截横躺着的树枝倔强地立在风雨中,另一棵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原本陪伴着它的两尊石狮子也不知何时被人偷了去,从此,木瓜寺的历史就只有那一片片破砖残瓦中的零星了。十年前父亲曾惊喜地与母亲说村里的干部要重建,可是一晃,十年的光阴过去了,那一地历史的碎片在风雨沧桑里呻吟了再呻吟,终是怅然无声,甘心被岁月一点点淹没。是啊,如今有几人还能记起文化大革命时那个被强行毁坏的寺院?还有几人能忆起那些被驱赶,尔后流落五台山的僧人?
       心里,是有几分敬畏的,对那块石头,还有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原来,就这么轻易翻阅一下,我的村庄就能读出这么多厚重的故事来。仿佛每走一步,都能踏出一种久远的声音。就在门前南方几百米的山脚下,爷爷说那里曾是一座香火极盛的庙,父亲小的时候,爷爷年年为他去那里烧香还愿,因为父亲是爷爷第一个孩子,他中年得子,喜悦之情无以言表。他老和我说父亲小时候长得特别好看,就像送子观音身边的童子那样。我特别注意过爷爷说这话时候的表情,一脸的幸福,眼里也装满了慈   爱。他一遍遍地说,一遍遍地回味,那是一个父亲的幸福,也是一个父亲的快乐。
       只不过,我所看到的便是一片杂草了。很多时候我会在爷爷的描述里勾勒着当年香客不断、繁华热闹的场面。可,那些历史已被岁月吞噬得支离破碎,随着爷爷的去世,记忆的碎片也一同殁没。自此,再无人谈起。
        我一出生,我的村庄就那么苍老了,装下了那么那么多的故事,可它仍然像一个仁慈的老者,用它温暖的手一遍遍托起我的梦,迈着渐渐不再健朗的脚步,带着我在那一寸寸的土地上挥洒着童年的欢笑。就像村子那涧经年不息的河流,不知源头在哪里,却潺潺而流,没日没夜。拘一捧入口,甘甜清洌。母亲说那是山泉水,自打她嫁过来就一直流着,也不知道流了多少年。
       是啊,不知流淌了多少年,而今,依然在继续。
       女儿问:妈妈,你小的时候是在哪里上的学?我很自豪地回她:就在你姥姥村子啊,那个时候我们那里小学、中学都有,三乡五里的人都要到我们村子上学呢。女儿一脸惊讶,接着又问:那学校在哪里呢?我告诉她小学就在我们房后面不远处。女儿更加惊讶了,她说那里不是一个大羊圈吗?哪有学校的样子!
心,微微泛起了酸涩。
       那个热闹而喧嚣的校园,曾经装载着我学生时代的纯真与快活;那里有我亲手植下的树苗;那里也是我梦想起飞的地方。可是而今,破败、萧条、荒芜成了它被摧残之后的憔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里的小孩都跑到外地去上学了,那些校舍的门和玻璃早已破烂不堪,而那个宽敞的校园已经被圈做了一个羊场,被私人占为养羊之用。不闻朗朗读书声,只听咩咩羊叫唤。想来,快二十年我没有踏入那个校园了,没有勇气去触摸那些巨变,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它的惨淡。
       但那个校园,还有校园里的一些人却无数次出现在了梦里。我记得最后一排的东面是老师们的宿舍,西面则是五年级的班室,马路两边种了许多的刺梅,一到劳动课我们就从外面抬回水去浇。那一排石子铺就的马路如今还会在吗?还有后院的东墙开了一个圆形的门洞,我们常常从那里钻出去偷玩,顺着就跑上了东面的大操场。那操场好大啊,每天早晨老师会带领我们一起转着圈跑,好几次做梦我都迟到了。特别是过六一节的时候,挑选出来的人就一起在操场上排练。有的拿着大花扇子,有的拿着铁丝圈成的花环,还有的拿着那种来回翻动就会发出“叮当”之响的霸王鞭,我们一致穿着白色短袖,深蓝色裤子,还有白色网球鞋,那个时候的六一节过得多么隆重啊!
       然而,现在那个操场却长满了杂草,沟沟洼洼,不成了样子。
       有一年,在街上遇到了三年级的语文老师,我却有点认不清了,满头的白发,豁了的牙齿。他,老成了那个样子。
都老了,连我的中学校园也老了,老的再发不出一点年轻的声音,它和小学校园一样,沉寂成了一种落寞与凄凉,所有的破败成了苍老难以负载得动的无言。那些人来人往,那些青春的身影最终成了渐行渐远的历史。我的校园,只能安静地等待着岁月将其风化,成尘。
        有的时候很难接受眼前看到的一切,回到村子中,更多的是陌生的感觉。熟悉的人都老了,蹒跚了,很多老屋也垮塌成了废墟,儿时那个大哥二哥游泳玩的池塘早已干涸,被圈成了养猪场。那个红极一时的豆腐坊也早已无人问津,紧挨着它的大队院也破烂得不成样子,想想小的时候我还常常听到那里发出洪亮的广播声音,那里常常有村干部们开会办公,现在连看大队院的老头也死了,那大队好像也随之一同寂静了起来。
        我的村庄,变得太安静了。
        很少听到孩童的打打闹闹,也很少看到红花绿柳般青春的身影,除了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便是一些老树、老屋。特别是母亲住得那个巷子,现在只有父亲和母亲两个人了。儿时那些欢歌笑语,那些人来人往都和二大妈家的榆钱树一样枯死。看着那些七倒八歪的旧房子,心头满满是沉
        我问父亲村子里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惨淡的样子?和我小时候怎么就不一样了?
        父亲说:年轻人全去外面打工了,都往好处走了,谁还有心思打理这个村子?
        原来,我的村庄老到了无人问津,任其老去。
        心,微微泛起了疼痛,为我老去的村庄,为我沧桑而沉寂的村庄。
        门前的小水渠已然没了流水,渠中间也填满了厚厚的黄土,上面是一丛丛的杂草,渠身的水泥皮也破烂得七零八落。我只是看了一眼便扭转了身,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破烂的何曾是一道普通的水渠?那是我童年的故事。每一个夏天,我赤着脚丫站在清洌的流水里和相好的伙伴们一起玩笑,还有那些和母亲强行要来的衣服,我说我要学着洗衣服,其实我是喜欢站在流水里的感觉。水渠的边上有一排高大的杨树,足可以撑起一片惬意的阴凉,我们常常坐在上面玩着那些年简单而朴素的游戏。
        母亲的家住在半山坡上,而村里的戏台就建在我们坡下不远处,所以只要站在门前,就能比较清楚地看到那一出出演绎悲欢离合的戏,也所以看戏的时候较多了些,那些粉墨登场的戏子在我童年的欢乐中也曾播洒过许多的五彩缤纷。戏台前的棉花糖,还有冰棍;还有那些搬着小板凳占位的快乐;更有爬在父亲肩上回家的温暖;还有亲戚们被请来的热闹;还有,跑在戏台后面看戏子上妆的新奇;还有小伙伴们一起的追赶嬉闹。
         现在,戏台只是一个摆设,摆放了许多年。
         爷爷在世的时候常常赞美新生活,他说农田分到自己家里了,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人们的生活红火热闹着,一座座的新房子盖了起来,村子里还打了机井,还有东头那个大水库,无一不昭示着一派生机盎然。
        光从以前吃的粗皮黍子糕到最后精碾细作的米糕,再到白生生的馒头,那无疑是一种见证,见证着我的村庄走向了进步。只是这前进的脚步却永远赶不上人们的期望。
        我的村庄越来越老了,老得那么无奈,老得那么萧条。老杨树渐渐在枯萎;老屋子渐渐在倾斜;老路,渐渐在塌陷,还有那些老的乡亲们,都在慢慢逝去。终于,我的村庄被厚厚的故事压弯了腰身。
       我的村庄啊,我苍老的村庄,你饱经了风霜,只为了在岁月里伫立成骄傲的模样,只是,你的梦还有谁能帮着你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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