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源文苑
标题:
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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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忘情人
时间:
2015-4-20 12:35
标题:
一路向北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却不知我是谁。假如你看我有点累,就请你给我倒碗水。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假行僧》
(一)
在我们家乡,一般把外婆称呼为“外奶奶”。称呼“外”是为了给“内”区分,称呼“奶奶”是为了和祖母一视同仁。
外奶奶生于农历十月一,和“鬼节”一天。所以外奶奶的命特别不好,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还好外奶奶孩子多,一口气生了七个,三男四女。我母亲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大舅。
我们那里的风俗,小辈是不允许提老人的名讳的,所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外奶奶叫啥名字。只知道外奶奶姓“占”,和外爷爷是一个村的。在我的印象中外奶奶从来就没有年轻过,从我有记忆开始,外奶奶就是满头灰发,满脸皱纹。所以对外奶奶年轻时候的经历我无从所知,反正生在解放前,战乱和饥饿是免不了的。据说在没有我之前,大舅有过一个老婆,后来嫌家里穷,跟人跑了。外奶奶就一直带着大舅度日。
算卦的说,外奶奶命硬,五行缺水,利于北方。于是,她就把我母亲嫁到了山北,这对于一辈子没有去过县城的她,隔了一座山已经是很远的了。由于农村人的守旧观念,二姨嫁在东北,三姨嫁在西北,小姨嫁到了西南。但是以外奶奶所住的村为中心,从来没有超过十公里以外的。特别是三姨家就在邻村,隔犁沟种地,走路用不了十五分钟。
相比女儿们来说,外奶奶家男丁不兴!对于外爷爷的记忆,是我小的时候吹起了盖在他入殓前脸上的白纸。虽然挨了母亲一巴掌,但也值得,那是我第一次见死人,由于是自己的爷爷,也没有觉着有多么害怕。二舅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惜四十多岁得了肝癌,就去世了。大舅一生忠厚老实,孤苦伶仃,干农活不行,做生意赔本,大病没有,小毛病不断,我女儿满月前一天他突犯心脏病去世。剩下个小舅今年得了个膜式肾炎,基本丧失劳动能力。
外奶奶是一个恬静的人,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生气。外奶奶是一个刚强的人,一个人独自拉扯七个儿女,那需要付出多少的艰辛!外奶奶不知书却达理。大舅的老婆跟人跑了以后,没再结婚,二舅大儿子是抱养的,三十多岁又添一男一女,四十多岁得病去世。二妗①为了拉扯三个孩子,要再嫁。她死活不同意。村里人说她,三个孩子你帮她养,她十几亩地,你帮她种?想想你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于是,她就同意了。可惜二妗也是苦命人,她的小儿子下河游泳,溺水而亡,一气之下在大儿子结婚前一天上吊了。弄得我的大表弟“去麻冠,戴朱冠,苦乐谁问?出喜堂,入灵堂,悲喜自知!”
有次小舅因为二姨夫拿着外奶奶的卖猪钱不给,闹得十里八乡内外皆知,外奶奶情绪不好,给我说起了这回事也是生气的不得了。我说了一句话,她就想通了。我说:“你的钱你儿子花和你女儿花有区别吗?”
外奶奶七十七岁那年下地干活,回来坐在门楼底下纳凉,受了扁毛风,中风在床。一直躺在床上至今。可以说是经历了人生各种磨难。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把她换成我,我在床上躺了十三年后,还能保持她现在的良好心态吗?
(二)
我出生时,外奶奶去看我,第一眼吓的把手上的红糖扔在了地上,因为缺少营养,我出生时才四斤多点,瘦的满脸褶子,身上是皮包骨头。四岁前没有理过发,因为根本没有头发。可以想象出来当时我的形象。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对于童年的印象,就是整天的吃药打针,一见穿白衣服的就往锅屋②里钻。唯一的盼望就是去外奶奶家住几天。有人疼,有人宠。奇怪的是一翻过去外奶奶家的那座山就开始发低烧,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妈妈不让去,我就哭着喊着要去,说是想外奶奶了,其实是想外奶奶炕得干干馍。这种馍我认为是外奶奶发明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别的小孩吃过。用鸡蛋和白面,加入葱花,摊成薄饼,用鏊子炕干即成。耐放好吃,这是我小时候改善生活唯一的奢侈品。
外奶奶做饭很好吃,寻常的玉米糁汤下几条面,配上拌了盐和醋的青辣椒,我能吃三碗。每次去外奶奶家对碗面③是必不可少的美食,手擀的面条,自种的芫荽、小葱或者韭菜,放上盐和辣椒油,用柿子醋一浇,吃的那是不亦乐乎。每每吃到碗底,总有两个荷包的土鸡蛋。现在想想那种原生态的绿色食品已经不可求了!
每一次去看外奶奶,总是能看到外奶奶站在村口等我,我很奇怪,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话,她怎么会知道我要去呢?在我能自己去外奶奶家的时候,我专门试验了一次,第一天从外奶奶家走,第二天我又去她家,神奇的是她还是在村口等我。直到现在,每次想起外奶奶,我的脑海里出现的还是她那站在村口的身影。
小时候玩过一个折纸游戏,我们管它叫东西南北,据说可以预测命运。相信很多人都玩过,最起码是七零后大多数人小时候的一项乐趣。让朋友选择游戏外面标注着东西南北任意一个方向,再任说一个数字,数字作为打开和关闭这个作品的次数。当所有动作结束后,朋友所选的方向所呈现出的内容就是最终结果啦。和外奶奶玩时,她每一次都选北,玩了几次之后,我很疑惑的问外奶奶,为什么?她说奶奶命不好,北方对奶奶好。我不知道什么是命,但是我明白外奶奶喜欢北方,于是,我就把游戏里北方的内容全写成了吉利好听的内容。还给外奶奶许愿,我长大以后要把外奶奶接到北京去住。那时候我和外奶奶都不知道最北的地方在哪,但是我俩都知道北京在北。
小学三年级时,爸爸把我转到了县城上学,县城离我家向北十二公里,我在外奶奶眼里一下变成了神童,这件事在她心里,那比范进中举影响都大。其实,也就我自己明白,我的学习成绩与神童两字的含义正好相反。离家远了,回家的次数也就减少了,去外奶奶家的次数也就减到了每年两次,寒假一次,暑假一次。
我暑假喜欢去外奶奶家放牛,主要是和一群同龄伙伴爬树、玩水。经常因为玩耍,把牛放丢。还好,那时候的民风朴实,没有人偷牛。聪明一点的牛,往往都能自己摸回家。寒假喜欢和外奶奶村里的孩子一起到村口烧荒,之后在避风的地方,把从家里带来的红薯、土豆之类的东西埋在地下,上面再拢一堆火,聚在一起侃大山。在侃大山的时候,我在县城上学的那些事,往往成为孩子们关注的焦点。这时候总能看到外奶奶站在不远处听着。有一次外奶奶问我,县城啥样子?我说等开学我带你去看看,外奶奶笑着说我可不去,听说还要坐公共汽车,我晕车。我看见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向往的目光。
考上学以后,我到了省城,我家也从农村搬到了县城,外奶奶也被父母接到县城住过几天,她受不了城市的吵闹和街道的汽油味,就回去了。而我再也没有去过外奶奶家。那段童年的记忆和与外奶奶那种贴心的亲情,却被我永远的铭刻在脑海里。
(三)
从小和外奶奶贴心,现在想想,小时候外奶奶和我说话,是因为我是小孩子,小孩子懂什么,只不过她找不到倾诉的对象罢了。等我稍大一些时,她爱给我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她在说,我在听;她说过就罢,我听过就忘。我俩都很享受这个诉说和倾听的过程。
外奶奶中风以后,生活不能自理,于是就在我家和几个姨家轮流寄住。她的精神很好,除了不能自由活动外,思维和语言基本不受影响,饭量也很不错,我曾开玩笑说,这下你不用下地干活了,吃吃睡睡就行了。外奶奶无奈的笑了,笑的很牵强,我知道她从心理上来说,她是不愿意成为儿女们拖累的。
“久病床前无孝子!”我想外奶奶现在是最理解这句话的,不是说儿女不孝,是因为生活和工作不允许长期守在外奶奶床前。就拿我来说,只要知道外奶奶在父母家里住,我肯定会回去看她,可是,每次都是匆匆的回,匆匆的走,很少在家里过夜。短短的一天时间还要陪父母拉拉家常,还要走几家亲戚,剩下的时间没有多少,每次我都是静静的坐在她的床前。她也静静的看着我,我好象又回到了小时候。
前面说过外奶奶不知书却达理,外奶奶还有一个特点,不善言传但会身教。外奶奶一生没有在小辈面前发过脾气,我从她身上学到了“不要随便显露你的情绪”。外奶奶说话总是慢声细语,走路从容不迫,我从她身上学到了“讲话不要有任何的慌张,走路也是。”外奶奶话不多,但是每次都能讲的关键的地方,我从她身上学到了“说话留一半才有想象的空间。”这一点尤其在我写文章时受到影响颇多。
我比较佩服两种人,一种是人格修养比较高的人,一种是老人。对于第一类人为我师可以正品行;对于老人我向他们学的是人生经验,阅历也是实践的一种沉淀。所以对于外奶奶这个有着八十多年人生经历的人,我总是试图从精神层面去理解她。卧床以后,外奶奶有了充足的时间思考,以前我问她北方在哪里?她会用手指向北方。得病后我问她北方在哪里?她躺在床上指着上方。后来我又问她,她指指心脏。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方向很重要,道路也很重要,但是你必须迈脚去走。知易行难,这是她要告诉我的。
外奶奶如今已经九十岁了,一头的短发如今全白了,一双眼睛也看不见东西了,听力下降的也很严重,一双粗糙的手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像是记载着她九十年来的千辛万苦。这次回去看她,她认出我后,用她干瘪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愿放开,长长的红指甲掐的我手心生疼。我从中感到了她对黑暗的惧怕,对寂寞的恐慌,还有对生命的渴求。祝愿我的外奶奶长命百岁,一直看着我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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