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宋林逋《长相思》
翻开宋词鉴赏,开篇便是林逋的这篇《长相思》。早年初读此词,只为词中的离情感到留恋、哀伤而已。当了解了林逋的生平后,再来重新审视一番,则别有一番痛在骨髓的滋味在心头。
林逋,字君复,浙江钱塘人。史书记载,他通晓经史百家,性孤傲自好,喜恬淡,隐居西湖,结庐孤山。他终身未娶,过着“梅妻鹤子”相伴的生活。他常驾小舟遍游西湖诸寺庙,与高僧、诗友相往来。每逢客至,叫童子纵鹤放飞,林逋见鹤必棹舟归来。他作诗随就随弃,从不留存,死后,宋仁宗赐谥“和靖先生”。
苏轼高度赞扬林逋的诗、书及人品,就连把刻薄当乐趣的南宋大圣人朱熹,都赞誉他为——“宋亡,而此人不亡,为国朝三百年间第一人。”
张岱《西湖梦寻》里说,南宋灭亡后,有盗墓贼挖开林逋的墓,只找到一个端砚和一支玉簪。
这个端砚是林逋自用之物,而那支玉簪又是何人的呢?终身不娶的林逋到底有着怎样的往事,让他在青年时期就灰心仕途,归隐林泉终老此生?也许在他的内心,也曾经有过“死生挈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心愿。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吴山、越山,两岸的青山翠绿葱茏,千万年以来,以不变的姿势相看遥望,脉脉含情。它们目睹了多少寒来暑往的更替、多少沧海桑田的变迁、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缘来缘去多萍聚,或许两岸的青山,见多了千帆相送,面对这对平凡的情人之间的依依惜别,早已熟视无睹。聚散两依依,两岸青山仍旧平静地淡视着渡口匆匆的过客行人。丝毫没有将这对情人,难舍难分的离别情绪放在眼里。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青山无义,那钱塘江水更是无情。全然不顾这对情人眼中充盈的泪水,一千个、一万个不舍,只能化作两行清泪流淌。他们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两颗相印的叠心,被无情地分割开来。我们似乎看见他们的心在流血,看到他们内心的伤口在溃烂。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也被活活地拉扯开,指尖在滴血,缠绵的情丝被扯断,他们用血抒写了离别难舍的真情。
然而,无情的钱塘江水啊,还没等他们系好罗带的同心结,就已涨起大潮,兰舟催发。多少离别的情话还没来得及诉说,人还没来得及看够,甚至,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约定归期,就要相隔天涯。
读到此处,细细品味,内心有一种隐隐的预感,这对男女的这次离别,也许就是一场诀别,注定会是覆水难收,也许他们再也不会相遇在最深的红尘里。尽管他们可以指天盟誓,“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尽管他们期待相见有时,然而,月老手中的红线被风吹断了,任那两颗心在红尘中苦苦挣扎,煎熬滴血。
每读到“罗带同心结未成”,便会心痛难忍。就会想起《涉江采芙蓉》中的那对男女,一声“同心而离居,忧思到终老。”的喟叹,像从他们的胸腔幽幽发出,穿越了千年的璀璨星河时空,沉重地落在你我的心上,让人窒息。
还有那昭明太子和慧如,那两颗泣血的红豆,感动天地泣鬼神,他们的精、气、神,早已葱郁成两棵合抱的相思树,以寄托后世有情男女的绵绵相思。那十八相送的梁祝,在祝英台纵身跳进坟墓的刹那,就已双双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想起《红楼梦》中,贾宝玉、林黛玉那撕心裂肺的的爱情故事。黛玉临终前那一声“宝玉你好狠心”,疼到骨髓的怨恨,以至泪尽人亡;宝玉哭灵时,那三声“林妹妹,我来迟了——”剜心摘肝的疼痛和难以抑制的悲愤,就像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利刃,直刺了我们每个人的心脏。
他们都是同心却没有完美结局的有情人,那份情、那份伤痛,彼此已刺骨锥心,也锥在后来每一代读者的心上。也许,这就是宿命的安排,他们只能有缘相知、相爱,却无缘相守。
也许,就是这个女子临别时赠送的玉簪,让林逋珍藏牵挂了一生,致死都不忘相随。林逋一生只有“梅妻鹤子”相伴,他的一份执著的深情,或许都倾注在“梅妻鹤子”身上。也许,这个玉簪的主人叫做“梅”吧。据考证,林逋在孤山只种了一株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千古写梅第一绝句。也只有他对梅有一份痴绝的感情,才能把梅当做人来爱,才能写出梅的这份不同凡响的仙骨芳姿。
林逋的内心世界已无从考究,一切都随着时光的流逝,深埋于尘土。我们只能从他遗留的片言只语中,窥见一斑他的情感世界,我们所能捡到的,也只是和他有关的记忆的残破碎片而已。
有“梅妻鹤子”相伴,一阕清词,一支玉簪,就慰藉了一生。不知道那个泪湿裙衫的女子,别后身在何方?转身之后,她是否知道林逋的这份至死不渝的真情?一程山水,一份荣辱,一段幻灭,在世事的沧海桑田中,也只是薄似飞花,轻如落叶。人生总是因为有这些遗憾,才有残缺的美丽。如果没有四季的更替,我们该如何能品尝到什么是冷暖?如果林逋当年,娶妻生子,过着平凡的生活,也就不会有那段梅花往事,放鹤传说。而我们也不会在孤山,找到他的一丝明净和淡泊。
无论命运如何安排,无论结局的对错,我们都要坦然面对。在生命的长河中,做一朵平凡、安静的浪花,随遇而安!但愿那盗墓的贼人,没有惊醒林逋千年不死的魂灵。如果可以,请让你我把人间烟火的温暖,透过凉薄的一抔黄土,传递给林逋那不死的灵魂。祝愿他在九泉,能和心爱的女子,梦中相逢,罗带结同心!
欢迎光临 沽源文苑 (http://bbs.guyuanw.com/) | Powered by Discuz! X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