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源文苑

标题: 守夜 [打印本页]

作者: 帅男孩    时间: 2014-11-10 11:00
标题: 守夜
    我老家是西北的一个小村子,由于地理位置太过偏僻,每次回去我都不得不忍受长时间的旅途折磨,有将近三十多个小时是在火车和汽车上度过。

  那年冬天,等我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三轮摩的在我付了钱后,一声轻鸣便消失了,大门内的老柴狗却警醒地吠个不停。“谁啊?是二小子么?”母亲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我应了一声,母亲趿着棉鞋,给我开了门。

  吃完母亲给我煮的一碗酸菜面后,我才想起一直没见到父亲。

  “村头张家的老头过世,你爸守夜去了。”母亲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

  我所在的村子很小,因此谁家有点事,大家都会出份力,特别是丧葬之事。我们村有守夜的风俗──在人死后,村里每户出一人,拎着一卷黄纸来到主事人家,然后围坐灵堂前,静静地守上一夜,算是对死者的缅怀和悼念。

  我对母亲说了一声,便朝张家走去,一进门就看见了灵堂前的父亲。他和大伙围坐一圈,中间是一个破搪瓷盆做的火炉,里面是烧得通火的老树根。我的眼光越过围坐的众人,看向他们身后的灵堂,一张帘子挡住了我的视线,帘子前一个小方桌上放着香炉,里面插着几根线香和一支细竹棍,棍子上系着引魂幡,幡上是曲曲折折的符文。香炉旁边是一盏清油小灯,随着我进来的一股风将油灯的火焰吹得东西摇晃,衬得整个灵堂更加诡异。

  我和认识的长辈、同辈打了招呼之后,便让父亲回家休息去了。

  守夜是一件很耗人精力的事情,大家就那么坐着,除了聊天,基本没有其他娱乐,对着一盆火,耗着时间。许是白天坐车久了,在火盆旁坐下没多久,我的眼皮就开始打架,面前温暖的篝火更是滋长了困意,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股冷风吹醒了我,睁开眼,才发现灵堂的门敞开着,之前围坐一圈的人此时一个也不剩,只有火盆里的木炭无力地烧着。我站起身,伸伸懒腰准备回家,这时,一只手从一旁的阴影里伸了出来,我下意识地退开一步,睡意全无。

  那只手拿了一些劈好的木头,放到火盆里,火光较之前亮了一些,阴影中露出一张脸来──是个老头儿。他穿着一件不知年月的大衣,支着高高的领子,半张脸陷在里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撮花白的胡子。

  “谢家仔,想不想听个故事啊?”

  父亲姓谢,村里长辈一般都这么叫我。

  我看了看屋外黑沉沉的夜,想了想,坐回老头儿跟前。

  你们后生仔不知道,其实,很早以前的守夜不是这样的,要比现在复杂讲究得多。

  那时守夜是在野外坟地里,身后不是灵堂,而是新起的坟墓,烤的也不是盆火,而是玉米秆。这个烧玉米秆是有说法的,是在给过世的人“烧炕”,好让他们在新地儿过得舒服一些,少打扰活着的人。

  虽是这样,但有一个地方的坟地却没有人敢去──就是北山。

  老辈人说那里阴气重,时常有鬼声传出,那声音我听过,很吓人。

  有一年,大概也就是眼下这时节吧,记得当时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山上到处都是白白的,李家的老头子就是在那场雪中去世的,八十多岁,两个儿子送终,有福的人啊!

  李家大儿子从外县请了一个名头很响的阴阳先生为李老头看坟地,最后去了一趟北山,在那儿看上了一块地,说是什么福荫之地,埋在那儿能富三代。

  李家兄弟对先生的话十分相信,就决定用那块地儿来埋李家老头,一切收拾停当,一个问题却难住了兄弟俩:谁去给李老头守夜呢?村里人,包括他们自己在内,对北山坟地都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李家兄弟为此好几宿没有睡好觉,一天终于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是二十四。

  你们后生仔没有见过二十四,在当时他可是很有名的人。为什么有名?一是他和常人不一样,常人手脚一共二十个指头,而他有二十四个──他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胆子特别大,他曾经跟人打赌,要去坟地睡一晚,最后是他赢了。

  听说李家兄弟愿意出三十块钱,虽说是去北山守夜,二十四也应了下来。那年月三十块钱可不得了,比一些干部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

  那天晚上天特别黑,二十四背着两捆玉米秆,拎着一个白灯笼就上了北山。

  或许是人少去的原因,北山的树木异常茂盛,一些不知名的藤蔓纠结攀附,将坟地罩得严严实实。不过在二十四眼里,这里只不过比别处树大一些,阴森一些而已。

  到了坟地,二十四先抽了一锅旱烟,然后慢慢悠悠地将玉米秆点燃。火光惊起了一群不知名的鸟,也照亮了周围的环境,他身后就是新起的李老头的坟,坟前的石碑亮晶晶的,像玉一样。

  李家的守夜有特别的规矩,除了“烧炕”外,还要点天灯。这是阴阳先生特别叮嘱的,大概是为死去的人指路吧。除了这些,还需在离坟不远处钉一根画有符咒的木桩。

  二十四看了看方位,将竹竿挑着的白灯笼担在肩上,准备找个地儿把木桩钉下去。走着走着,他发觉不对了,肩膀上的竹竿像是身后有人用力拽一样地开始往后窜,难道真的有鬼?!二十四大着胆子回头看了看,身后只有烧得正旺的玉米秆,于是他心一横,又往前走,没想到身后的力量更大了,他赶紧停了下来,胆气有些动摇,背上细密的冷汗渐渐多了起来。

  僵持了半天,他心想再耽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在外衣上蹭了蹭手心的汗,又试着往前走了一步。“嗖──”二十四肩上的竿子一下子没了,他回头一看,竹竿带着灯笼已经飞上了半空,明晃晃的白灯笼像月亮一样迅速升起。

  二十四有些目瞪口呆,以前睡坟地的胆气一下都泄光了,两腿像风中的枯叶一样抖动起来。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方位了,从怀里取出木桩迅速往地上一插,然后从旁边捡过一块石头,几下钉结实了,赶紧起身往回走。

  接下来更加让二十四胆战心惊的事情出现了,转过身的他再怎么用力,都无法挪动一步,仿佛刚才那只手的兴趣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死死地拽着他的一条腿……

  正当我听得兴起,也是故事高潮的时候,老头儿却突然停了下来。

  “后来怎么了?”听得入迷的我有些着急。

  “第二天,村里人在坟地找到了已经死去多时的二十四。他就那样站着,两条腿一前一后,像是在走路,眼睛睁得很大,手也紧紧握着,竟是活活被吓死的。村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发现了一根竹竿和那盏灯笼。”老头儿慢悠悠摸出了旱烟袋。

  一阵风吹进灵堂,油灯又晃了晃,盆里新放的木条还未燃着,起了一阵烟,呛得我直咳嗽。

  老头儿用一根木条将火挑了挑。

  我看了一眼,头皮立刻开始发麻。老头儿伸出的手上有六根指头!一根瘦小的指头像不合群的羊,远远地支在手掌旁边。

  故事中的二十四有二十四根指头,一只手正好有六根!

  那个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吓死的二十四,竟然就在我的身边,而且还抽着烟给我讲了一个关于守夜的故事?!

  我一动不动,静静等待着,希望天快些亮起来。

  老头儿没有动作,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他的静默,在我看来是最阴险的不怀好意,他在观察,找我的破绽。我愈发不敢动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双手也暗自抓紧了,如果他突然发起动作,这个木凳或许能替我挡一挡。

  我们的对峙持续到窗外开始发白,村子的狗叫了起来。

  随着狗叫,抽烟的吧嗒声消失了……

  我是被张家的二小子叫醒的。我并没有对他说起自己昨晚的经历,只是做了个决定,以后再也不去守什么夜了,也不想再听到守夜这个词,永远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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