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源文苑
标题:
弄假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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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人鱼之泪
时间:
2014-11-10 10:56
标题:
弄假成真
夜已经很深了,办公室里却依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片繁忙。
我从纸堆里爬出来,疲惫地靠在窗台上,点着一根烟,茫然看着窗外。夜色浓烈,好似原始森林里疯长的草藤,无边无际地网住了整个世界,令人心情沉重、悒郁。
周小姐在椅子上似乎都快坐不住了,本来如冰似玉的脸上,涂上了一层厚厚的厌倦与无奈,竟然显出一点狰狞。她拿出化妆镜仔细端详,托着香腮做幽怨状,道:“一夜就熬成了黄脸婆。”我将半截烟吐在地上,一脚踩灭,说道:“红颜易老啊,赶紧嫁人吧。”周小姐愤然:“我,我嫁谁呀,不找个有钱人,我冤死了。再找个打工的,象咱们公司,啊呸!”我惨然道:“看来我是被淘汰出局了。”
老李慢悠悠地核对着出库单,说道:“你们别不知足,看看车间那帮工人,连着干了快两个礼拜了,一个个脸色苍黄,满眼血丝,还忍辱负重的,看到他们我就想到了沉默的羔羊。”众人都不禁望了一眼不远处发出巨大噪音的车间,沉默了。是啊,与他们一比,我们还算幸福的。他们的劳动强度之大、工作条件之恶劣,若不是亲眼所见,难以置信。至于说随意扣压工资,不上保险,相比而言都是小事。
我所供职的公司是一家造纸企业,一旦有定单来的话,所有员工都要没日没夜地干,每天的日程就是:加班加班无休止的加班。至于加班费,老板的名言是:加班费?火星上给。你去的了吗?
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欧阳与老鬼回来了。欧阳抹着满头大汗,嘴里哼哼唧唧地唱:“以仓库为中心的东北东,这公司的老板就是吸血虫。我左拳打开了天是会计员,我右拳打开了天是搬运工。全世界的表情只剩下一种,等待发疯,等待发疯!”老李小声说:“小点声,老板还没走呢。”
沉默寡言的老鬼在一旁平和地笑着,眼睛里闪现出淳朴而深沉的味道,但他肥厚的嘴唇微微扯动,却予人一种诡谲的感觉。老鬼其实本姓牛,因为长得嘴凸眼鼓,满脸疙瘩,颇为骇人,故此得了这个绰号。据说他已跟随老板多年,也许是因为丑陋的缘故,尽管是元老,却并未受到重用。不过也有人说,他为人太实在、古板,老板不欣赏他。
过了一会儿,钱老板沉着脸走进办公室。他是个六十岁的老头儿,但是精力旺盛,人也很精明。他看了一眼累得几乎虚脱的欧阳,说道:“年轻人就得有点活力!我年轻的时候,连干三天三夜都没事。干活累不死人,今年我都六十多了,不还是在干吗?”
欧阳没好气地说:“世上有几个人敢和老板比?您是能上史册的人物啊!”
钱老头儿楞了一下,严厉的目光扫向欧阳,见欧阳一付满不在乎的神色,他似乎有些惊异,欲言又止。他顺势转身,锋利的眼光落在我脸上,沉寂了片刻,威严地说:“车间人手不够,明天你和他们俩个去车间帮忙。”说罢,背着手向门口走去,边走边道:“受不了可以走嘛!地球少了谁不转?要找饭碗的闲人满世界都是!没有两条腿的狗,还没有两条腿的人啊?”
众人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我拍着桌子骂:“我靠!合是他赏咱们饭碗啊?!”欧阳愤恨地说:“我受不了了,这两条腿的狗,老子不当了!”
老李慢条斯理地说:“忍了吧,工作这么难找。得养家糊口啊。”是啊,这年头,想找到一份工作,就象在伊拉克要找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样困难。
周小姐一直娇慵地斜倚在椅背上,此时她说道:“本小姐是不奉陪了,欧阳,你要说的是真的,咱们一起撂挑子。”她的声音低沉暗哑,好似自言自语。
还没等欧阳回答,老鬼却出人意料地说:“算我一个,我也不想干了,十三年了,也该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既惊奇又喜悦。如果连一向老实巴交的老鬼都造反,钱老板的老脸就能多涂一层白粉。
欧阳一扬下巴,挑衅地对我说:“你是和我们一起走,还是继续为那个老不死的卖命?”我瞪了他一眼,说:“集体辞职多热闹,我肯定参加!”我们都将目光投向老李,他的头垂得很低,默不出声。我尽量装出随意的样子,说:“老李,你就别跟我们搀和了。儿子正上大学,现在学费挺高的。”他抬起头,枯涩地笑了一下,毫无光泽的脸上,皱纹沟壑纵横,诉说着生活的酸涩与艰辛。
欧阳甩了甩头,似乎想将不愉快甩走。沉思了一会儿,他说:“一走了之不解气,得整整这个黑心老头儿。”
大家精神大振,七嘴八舌地说:“怎么整他?”周小姐欢跃地献策:“臭骂他一顿!”老鬼的嘴角露出诡秘之态,说:“我有个主意。钱老板是个讲迷信的人,很相信鬼神之说。我们可以装个鬼吓唬吓唬他。”
众人齐声说好。欧阳使劲拍着他的肩膀,道:“看不出啊,你要坏起来,还真是高手!正好,万圣节的鬼脸谱我还留着呢。”
我笑道:“让老牛去!他装神弄鬼不用化妆,戴什么脸谱!”大家都大笑了,老鬼也不以为忤,笑眯眯地说:“可以啊。我就扮个阴曹地府的勾魂小鬼,保准吓得他哭天抹泪的。”他突然严肃起来,说:“既然装鬼就得装得逼真,钱老板是个明白人。要想骗他相信,首先得做一个冥司牒谱。”
“冥司牒谱是什么?这么专业啊!”欧阳感叹道。我问老鬼:“你会做吗?”老鬼回答:“我见过别人做。得有毛笔与明矾。”
我曾经练过几年书法,办公室的抽屉里就有几杆废旧的毛笔。于是,我当仁不让地成为主笔。按照老鬼的指点,用笔蘸明矾,而后由他口述,象模象样地写了一篇牒谱。此谱晦涩古奥,大意是说奉阎罗之命,带他去地府,其阳寿六十有二。最后,老鬼亲自画押。
老鬼捧着牒谱,眉花眼笑,连连点头,道:“就是这个样子的。你居然还会写繁体字,真是天意啊!”
大家都围在他身旁欣赏我的杰作。周小姐突然问:“他今年是六十二岁吗?别整错了,否则他就不信了。”老鬼回答:“当然了,我跟他有十三年了。”
我们又为老鬼准备了一床白床单,作为他的法袍。根据他的描述,用白纸叠了一顶形状古怪的高帽。一切准备就绪,打探消息的欧阳也回来了,报告老板已经入睡了。钱老板的办公室里放了张床,业务繁忙的时候,他晚上就睡在这里。
老李不肯与我们同流合污,留在了办公室。我们三个人跟在老鬼的身后,蹑手蹑脚地向钱老板的办公室走去。老鬼头戴白色纸高帽,身披雪白的床单,走在光线昏黄的楼道里,轻飘飘没有一点声音,模样的确很阴森。突然,有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小臂。扭头一看,是周小姐。她俏丽的脸上,流露出剧烈的惊恐。我对她笑了笑,小声说:“一个恶作剧,怕什么?”她在我耳边颤悸地回答:“太象了!”欧阳瞥了我们一眼,似乎责怪我们不合时宜地说话。
老鬼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前,我们急忙蹲在地上。他好象推了下门,没有推开,里面应该是上锁了。我心想,要露出破绽了,勾魂鬼总不能“砰砰砰”地敲门吧,但愿老板睡糊涂了,察觉不出这个漏洞。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太令人震惊了。老鬼并没有敲门,他竟然从门缝往里边挤!眼见他的身躯一点点在消失。我们三人惊愕地相互瞪视,连心跳似乎都停止了。
欧阳清醒得最快,他急匆匆地跑到窗户边,我和周小姐也反应过来,疾步跟上。还好,窗户里面没有拉窗帘,尽管屋里没开灯,还是能依稀看见一点人影。
钱老板发出极度惊惮的声音:“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老鬼幽淡而森然地说道:“我乃地狱牛头鬼,你的阳寿已尽,我今奉阎王之命带你去地府。这里有冥司牒谱。”说罢,他好象是将牒谱递交给钱老板。
也许,老板发现了我们挤在窗台前,干涩地笑了一下:“哈,我知道了,你们合伙在吓唬我!”他猛地将灯打开,同时挥手打落了老鬼戴的纸高帽。
室内灯光灿亮。只见老鬼的头上突然冒出两只犄角,狞丑的长脸上神情极其可怖,铜铃似的巨眼里射出凶残的光焰。钱老板一声狂叫,捂着胸口倒在床上。老鬼从他手中取过牒谱,打开向他展示,说道:“看清楚了,这是冥司牒谱。”钱老板痛苦地挣扎喘息着,已经说不出话来,渐渐地声息沉寂下来。
我们三人也都瘫坐在地上了,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吗?
老鬼从屋里飘了出来,向我们一拱手,说道:“此时我就不瞒诸位了。我其实是地狱的牛头狱卒,十三年前,奉命前来押送钱满元。那时他在湖北经营矿山,我渡江寻他时,恰遇洪水,不小心将牒谱丢失。我不敢回去复命,只能滞留人间不归。今天在诸位的帮助下,终于完成了使命。临别前有一言奉送:要多行善事。”说罢,他一揖到地,然后忽然就不见了。
我呆怔了很长时间,心想:这不是在做梦吧?于是,狠狠地在大腿上掐了一下。好痛啊,我怎么使这么大劲,疼得我闭上眼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再一睁眼,发现自己趴在办公桌上。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心下释然,原来真的是个梦。突然,欧阳抚掌大笑道:“嘿,刚才我做了个奇怪的梦,老鬼原来是地狱里的牛头鬼,把钱老板的命勾走了。真过瘾呀!”
我和周小姐齐声惊叫:“你也是这个梦?”欧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环顾四周,喃喃地道:“老鬼呢,老鬼哪去了?”
灯火辉煌的办公室里,一脸茫然的老李探究地看着我们三个惊惧惶惑的人。我问他:“老李,你刚才做梦了吗?”老李回答:“没有啊。你们说要辞职的时候,我不知怎么,特别困,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怎么了?”他伸手摸摸我的额头,道:“出什么事了?瞧你,脸色这么难看。”
忽然,欧阳发出一声怪叫,吓得我魂飘神荡。回头见他手指着一张办公桌,颤凛地说:“写牒谱用的东西。”果然,桌子上摆放着我的毛笔,还有几块明矾,与一小碟明矾水。
我们急忙跑向钱老板的办公室。门依然锁着,屋里亮着灯。透过窗户,只见钱老板手捂着胸口,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残留着惊恍与绝望。
我们叫来了救护车。救护大夫说,钱老板已经死亡,而他们只抢救活人,死人不管。随后他们就急匆匆地走了。好在老板的儿子、女儿们都来了,我们的责任到此为止。
可是,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闲着。我们找遍了厂区,寻觅老鬼的身影,但再也没见过他。老鬼就从那天起,失踪了。关于钱老板的死亡原因,医院报告的结论是:因劳累过度,突发心脏病。
后来,我们几个人,包括老李,都离开了公司。因为,钱老板的儿女们为争夺公司,展开了一场诉讼大战,生产陷于停顿。现在,我和欧阳、老李已经失去了联系;幸好,还能经常与周小姐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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