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川文学 发表于 2020-10-12 17:34:41

走近父亲(执着)


  与父亲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聆听教诲的次数并不是很多。父亲不多言不多语,人们都很敬畏他;父亲生命短暂,影响很深很远;父亲对我说教不多,从他的所作所为与眼神中可看出对我所抱希望很大。闲来无事的我,从人们的传说中,从我耳闻目染中,慢慢走近我的父亲,去领悟体会他所作的点点滴滴。

  两袋水泥

  身患肝癌已是晚期的父亲更是言语不多。一次我扶父亲到院中晒太阳,父亲依院墙而站,慢言细语的对我讲到:“咱们家用了大队两袋水泥,你要记住付钱”。父意交待后事,我心慌憋闷,喉中如梗。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担任生产队长。生产队长是中国农村最基层单位生产活动的组织者,既没品又没位,但要当好,确也不易。我们村一共有三个生产队,最初我们家隶属第三生产队,后因工作需要又将父亲调到第一生产队当队长,这在当时的农村,将生产队长调来调去是不多见的。在父亲的带领下,经过几年的治理,落后的第一生产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后进一跃成为了先进。牛、马等所有生畜的软棚变成了硬棚,社员们一天工(10分)分值可达1元6角2分钱,农忙时一天记分还可加多,月收入达50多元,相当于正科干部的工资。父亲不论在哪个生产队当队长,圪塄边难锄的两垄地保证是父亲的,脱粒打场抖秸子的地方总有父亲的身影,哪里有矛盾,谁家有困难,父亲总会出现在哪里。锄地时,他往后面一站,人们将地锄的干干净净,不敢留下一根草;割地时,他往后面一站,人们生怕丢掉一根麦穗;人们生气吵架,他只要走近,人们马上悄无声息。后又因工作需要,父亲被调到大队,先后任大队长,书记。在父亲担任大队干部的几年间,他更忙更累了,我假期回乡不论是拾的粪或搂的柴都是二伯赶车帮我往回拉,即使家里吃水大都是姐夫帮着从井上往回担。不论是大队长还是书记,权力总比生产队长大的多,小到让人到大队供销社当售货员,大到可让子女或亲戚的孩子们去读书上大学。然而,父亲总是不徇私情,秉公办事,沒有用手中的权力谋一己之私。借用大队两袋水泥,抹自家的墙围子,病危之际的父亲还念念不忘到大队交款付钱。父亲去世后,我遵父亲遗嘱,向大队交款10元,付了两袋水泥钱。
  从父亲的身上,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公生明,廉生威”。

  手足之情

  爷爷去世时,父亲刚刚二十出头,作为姊妹五人的长兄,他不畏穷,不惧难,与母亲一起,领着奶奶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出口外,投奔奶奶的亲妹妹一家。我的三姨爷爷是西一棵的老户,收留了奶奶和父亲们。
  二姑作为童养媳,爷爷早早卖给赤城云洲乡的石夭沟村。二姑夫虽憨厚实诚,但多年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二姑长途跋涉两天到口外看奶奶,突生黄疸性肝炎,父亲不惜一切,请医问药将二姑的病治好。一次,二姑的小闺女爱叶突生脑膜炎,父亲获知二姑的求援后,派我给二姑送去一百三十元钱,当时,这一点钱就能救人一命。这是我第一次去二姑家,那时我才十二岁。每年的十冬腊月,二姑夫总与羊坊叔伯的郑万选伯结伴,不畏一百多华里到口外看我的奶奶,临走时,父亲总是给二姑家,伯伯家装很多很多的白面、莜面。
  早在口里羊坊时,爷爷就将三姑卖到口外的东一棵树村。为兑现承诺,父亲将三姑顺利嫁到连家。三姑夫连有也是能干之人,也曾担任多年的生产队长。不幸的是英年早逝,撂下七个孩子,最小的不满两岁。父亲为三姑一家操碎了心,大队所在地就在东一棵村,父亲干完一天的工作,给三姑家的水缸挑满了水,很晚才能回到家。斗转星移,寒来暑往,直到几年后三姑又招新婿为止。
  二伯年小父亲七、八岁且手又有残疾,二十四、五岁才娶妻成家。父亲、二伯他们哥俩在一家、一村、一队生活了几十年,没吵过,没嚷过,没争过,凡事相让,同心相连。盖房起屋哥俩并肩而战,孝敬老人不争你多我少,即使奶奶的寿棺、寿衣父亲也是独自承担,不让家口众多,生活多有困难的二伯分摊。每到冬闲时间,二伯总是来到我家,脱鞋上炕与他的老娘、哥嫂长坐长谈。
  老姑是父亲最小的妹妹,爷爷去世时,老姑还不满周岁。父亲视其老妹如同闺女,老姑十几岁时,患有淋巴结核,经几年的医治才得已痊愈。为了治病养病,父亲为老姑开了一个小卖部,既能争些小钱又免除农田强度劳累。老姑出聘时,父亲为老姑陪送三间红柜,一台缝纫机,让我和二伯亲自送到老姑的婆家。
  远嫁到太仆寺旗的大姑是叔伯的,是大爷爷的长女,大我父亲几岁。快六十岁的大姑与姑夫还任性离婚,大姑在我们家长住半年之久,直到冬闲时间,父亲远到九十里外的宝昌说服姑夫,姑夫才将大姑领回。
  从父亲的身上,我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手足之情”。

  母子情深

  爷爷败家吸食鸦片而死,奶奶时年仅仅38岁。年轻貌美的奶奶终生没有再嫁,主要原因是有其好儿好女,更为重要的是有其孝顺的大儿子,即我的父亲。奶奶几十年跟随父亲,虽苦过累过,但也享尽了天伦之乐。奶奶喜爱喝酒,父亲总是亲自或托人到90华里外的内蒙太旗(宝昌县)用粮食换取白酒。酒虽是散装,但质量与味道一点不比同类瓶装白酒差,相当于现在的草原白酒,在当地是很有些名气的。奶奶酒量不大也不多喝,每顿也就一两。长期适量饮酒,舒筋活血对奶奶长寿可能也有益处。酒前父亲将那酒盅擦的干干净净,每到天冷还用酒壶将酒烫热。有时大队开会或到公社参加会议,父亲总要从自己的份菜中挑出一点悄悄地给奶奶带回,肉和骨头虽少,蕴含着的是浓浓的母子之情。每逢过年,即使父母亲不做新衣,也要给奶奶做上好的新的。在我的记忆中,奶奶那大裆裤、大襟袄总是合身合体,干干净净。父亲担任干部,晚上开会时候多,商量解决事情多,晚上回家路过窗前,父亲总是轻轻喊娘,奶奶一边应声,一边将灯点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喊声、应声如同那醇酒醉身、醉肉又醉心。
  父亲在世时,奶奶也常到赤城县石夭沟村二姑家长住,少时一、两个月,多时一年半载,那时交通不便,通讯更不便。两地相距不过百十多华里,要通音信却很困难。人们都说“母走千里儿不愁”,这句老话,套在父亲的身上是如此的不匹配,不适应。而是应该改成:“母走千里儿担忧”。每逢这种情况,工作难以脱身,思母又心切的父亲总是派我到二姑家看奶奶。一次,正月十六我绕道张市去赤城看奶奶,恰因身体不适还到医院打了一针。第二天坐班车到云洲,爬两座大山,行十五华里,到了二姑家,恰巧奶奶到老家羊坊郑万选伯家短住,二姑夫赶骡子车急忙行走二十华里去接。回来时,恰碰部队演习封路,料峭的春寒将奶奶冻在路上足足有四、五个小时之久。那个时间受父亲之托,到赤城看望奶奶虽很累很难,但心情是愉悦的,每次都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二姑的爽快,二姑夫的憨厚,二姑的孩子们的朴实,尤其是二姑待客的拿手好饭一一炒面糕,给我的印象与记忆到现在都磨灭不去。事后多少年,我也无数次的到赤城看望过奶奶,但心情往往是沮丧的,也往往是我与奶奶及二姑以泪相见又以泪相别,也只因父亲离开了我们。
  从父亲的身上,我才深深的体悟到“母子情深”的道理。

  父爱如山

  父亲几乎没进过学堂,基本也能读通报纸,这一点点文化还是在部队、在工作中由少到多,慢慢学习掌握的。父亲本来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前途,解放战争之初参军,编入华北野战部队骑兵营,也曾参加过多次战斗,共和国成立的隆隆礼炮声,他也作为骑兵方队受到检阅。然而,在回家探亲时,看到爷爷已去世,奶奶十冬腊月还单衣在身,炕上没席,袋中没米,面对此情此景,随父而行的排长也只好让父亲留下,从此他再也没有回归部队。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他还作为逃兵,虽没有挨过批斗,但家里的墙上也贴上了满满的大字报。
  我们姐弟五人,姐姐没上过一天的学,早早参加生产劳动,挣工分养家糊口。不知姐姐是父母的独生女,还是因姐姐过早参加劳动而耽误上学,父亲有愧于姐姐,所以父亲特别疼爱他唯一的闺女。平时喝酒,只有酒杯三个,奶奶、姐姐和父亲,几十年过去了,时至今日,仍喜爱喝酒的姐姐常说:“喝酒都是父亲惯的”。姐夫从小没娘,是他的奶奶和伯伯拉扯长大,再加上是从张北农村迁到我村的外来户,家境困难,三间土房还是父亲帮忙而盖。三个弟弟不是年龄小,就是不爱学习,父亲将注意力和着眼点自然放到我的身上,即在我的身上寄于厚厚的希望。
  我的初中就读于白土夭农中。农中劳动时间多,是它办学的宗旨,再加上公社办中学基础条件、设施建设跟不上,即使有大学毕业的林倩和杨泽生两位老师教我们语文和数学,但也改变不了师资不足的问题也扭转不了劳动多,读书少的现象。我苦苦哀求父亲,让他求校长王志成准我到县一中读高中。不善言谈,不多言语的父亲悄无声息的找到校长,我如愿到一中读高中且毕业时还留校代课,为我后来的成长铺下了第一块基础石。
  一九七六年是我人生的转折年,我从一中代课教师的岗位上荣幸的到张家口师专读书。在这人生命运的拐点又是我的父亲相助相帮。七六年到我的家乡高原大队马神梁村,帮助村子抢收墨麦回到单位时间不长,大专院校招生工作就开始了。一中历年虽也有过指标,但要求是公立教师,我一个农村户口的代课教师是不符合要求的。要去念书就必须占用我家乡白土夭公社的指标。可是这一年,父亲恰好离开大队,回村劳动。无职无权的父亲帮我念书困难非同一般。念书心切的我带上公社下发给大队的推荐草表,向村干部一个一个求情,才征得他们的同意。然,能否走成,公社这一关是非常关键的。我在抢收墨麦的四十天中,虽认识了公社书记,对我印象也不错且还给我评了先进,但毕竟没有深交。在这紧要关头,父亲理解我意,又是悄无声息的给公社的国书记打了一个电话,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国书记非常爽快的答应了父亲的请求,只是提出一个条件,待我毕业之后回公社农中教书。在公社副书记守忠、文林及康永、硕成领导、老师们的帮助下顺利入学且由中师改成了师专。这为我后来的成长铺下了第二块基础石。
  在外读书、工作的十多年间,每到寒假我都回村参加劳动,父亲在农闲时间也相对轻闲。吃过晚饭,父亲总是用纱布将煤油灯罩擦的净净的,亮亮的,将小方桌放在炕的中间,意喻让我读书,不准外出闲逛,这已成了习惯。父亲识字不多,读书学习谈不上辅导,只要我读书就行,不管你读什么书。在这十年中我读了很多很多的书,尤其是在一中教书,张家口念书期间,条件好了,方便多了,我总是从图书馆一大提包,一大提包的往回借书。我对父亲专为我开辟的读书房有着很深的感情。父亲教会了我读书,教会了我上进,还教会了我做人。这是为我后来的成长铺下的第三块基础石。
  父亲去世已有四十一年了,每当忆起父亲的孝、情、恩总是让我激动不已。从父亲的身上我体会到了父爱,尽管它粗犷,但它却深重,正是恩重如山。
  父亲的大名一一郑万亮,这一平凡的名字荣光了我的童年少年;荣光了我的青年壮年;荣光了我的老年;荣光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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