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天堂中的三舅(赵世龙)
今年6月26日中午,忽然接到表弟殷秀打来电话,说我三舅,即他的父亲殷俊山因心脏病复发猝死的噩耗,我心中如五味杂陈……次日我乘上了北去的汽车,前去察北管理区奔丧。在三舅下世的第五天,也是出殡日,我因家中有事,于前一天晚上匆匆赶回张家口市,没有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很是遗憾,仅以此文献给天堂中的三舅。
三舅姓殷,名俊山。生于1937年7月7日,享年83岁。他出生在旧中国,正是卢沟桥抗战爆发的第三日。在那个疾贫、疾弱、疾乱的年代,他与老一辈人一样度过了居无定所,艰苦动荡的童年。三舅的祖籍是怀安人,因那个年代坝下连年灾荒,兵荒马乱,殷氏家族举家迁徙出了口外。“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最初落脚在宝昌县一个偏僻的乡间。殷氏上辈的老人们为了占稳脚跟,巩固族群势力,拼着人多势众,勤奋的劳作,加上大面积的种——鸦片,逐渐把一个殷氏家族兴旺发达起来。以后的若干年,随着国内战乱不断,日军、伪军、国军、共军、土匪的轮番拉锯战,加上族群人员的增加,家族成员开始裂变。四十年代初我的外祖父的父亲分出来的那一支,已迁徙到张北二台乡大殷家村(现在的察北管理区),可能是当时家族中最富有,最强悍的一支。最有影响力的人物是我的三姥爷(殷?),他当年可是名震一方,上管白旗、蓝旗、多伦、商都,下管沽源、康保区域的伪警察暑警长。据说腰挎盒子枪,出行鞍子马,跟随有卫兵,好是威风凛凛。我的外祖父殷太也正是借树乘凉,过起了悠闲自得,游手好闲的小康生活。姥爷弟兄姊妹6人,三男三女,他为长子,姑姥姥们可谓大家闺秀,都嫁到名门望族之家,解放前,张北县城商业半条街归大姑姥姥的白氏所有。姥爷一生娶了两个老婆。大夫人生了四男二女,二夫人生了一女。恰恰是这两个老婆同时存在,加上人民政权的逐步确立,打土豪分田地形势所迫,这就为他和他的后人们埋下了无尽的悔恨,一个兴旺的家族从此没落下去了。解放后,从三反五反,土地革命,评定成份,到文化大革命等等一系列运动,外祖父的命运是在劫难逃了!为此,他度过了五年的牢狱生涯,也或多或少影响了后来人的前程。
话说从前,因为有二夫人的出现,姥爷已经移花接木,把全部的情已经倾斜。所以他也没有精力维系家庭,照顾他的儿女了。1946年我的大舅殷凤山才刚刚13岁,他就撑起这个6口之家了。二弟殷启山11岁,三弟殷俊山10岁,大妹殷慧芳8岁,二妹殷慧芬6岁,四弟殷华山3岁。艰难的岁月,家境的变迁,把这一家人带入到苦难的边缘。“三条裤子轮着穿,两双铺盖共催眠。一条耕牛,一张犁,耕粑播收齐参战”,是那个家庭的真实写照。有亲情,无温暖,饥饿与寒冷相伴。本来是懵懂无知的七大八小,花季少女少男,天真烂漫的童年,享受新生活的开始,然而却是这些孩子们走向了痛苦的深渊。由于生活所迫,二姨出生后,外祖母把她扔在了尿盆里,准备溺死她。在村里好心人的劝说下,才捡回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大舅在世的时候,有一次跟我说:我的外祖母比较犟,为了让外祖父回家,唤醒他的怜悯之心,领着大舅到二夫人家去找丈夫,除丈夫没有跟着回来,还挨了一顿暴打。娘儿俩在回家的路上阴云密布,大雨滂沱,路过一个水淖,正赶上龙戏水,暴雨从头浇到脚底,二人成了落水汤鸡,此时的外祖母就有了轻生的念头,她带着儿子一步步向着淖的深处走去……可能是理智的猛然发现,想到了未成人的孩子们,似乎看到了那一双双渴望求生的眼睛,又燃起了她对生活的欲望。回家后就感冒了,咳嗽,高烧持续不退,她带着无限的眷恋与遗憾,不久就命归黄泉了……
我的大舅在殷氏家族中吃苦最多、贡献最大。不过老天爷关了他一扇门,也给他开了一扇窗。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点不假。他有一付宽厚的臂膀,高大的身躯,个头有1.78米。他吃苦耐劳,憨厚老实,为人处世也好,赢得村里人的同情与照顾。也曾经有人给他介绍过对象,但都因家庭负担太重,年轻时与姻缘失之交臂了!直到三十八九岁才遇一个从保定来个好心女子成了家,大舅妈一生没有生育,后来是三舅的两个孩子过继给了他们。
与大舅妈结婚后,这个大家庭略微出现了一丝曙光。大舅妈心地善良,勤奋吃苦,她从来没有嫌弃这个家庭,她精心呵护着弟弟妹妹们,缝缝补补,粗粮细做,唤起了家庭的生机与希望,但总因那个年代的生活条件艰苦,家庭的生活拮据还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进入五十年代中后期,随着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的推进,弟弟妹妹逐渐长大,也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除了四舅殷华山走进学堂,读完高小,二舅一天书也没有上过,三舅读过三年的书就走出家门,到周边农村谋生了!我的母亲和二姨是一对文盲,大概是十三四的年龄也都投情奔友了。我的母亲为了混碗饭,去张北她的老姑家哄孩子,二姨投奔到了宝昌她表姐家做一些零杂活儿。虽然寄人篱下,起码都找到了一个吃饭糊口的地方。
话说1959年场社合并,察北牧场把当时的四个国营老分场扩大到8个分场。新扩编的四个分场都是从张北和沽源划归过来的。也可能是上苍的安排,阴差阳错把我的几个舅舅所在的沙沟乡骆驼房村也就划过来,成立了新的五分场,他们都成了农垦战线上的新兵。农民身份得到了转换,一跃成为农业工人,月末领工资,口粮靠供应,在周边农村人眼里很是羡慕的。由于社会的变革,身份的转换,彻底改变了家族的命运。三个舅舅陆续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新旧社会两重天。新社会,新生活,我的姥爷、二姥姥和三姥爷也获得了新生,思想得到了改造,能够自食其力加入了劳动者的行列。他们由衷的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
三舅虽然生不逢时,跨越了两个世纪,经历了新旧社会的变化,饱受了风霜雪雨的生活,但他笑对人生的态度,做人做事的品性深深的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他的貌相和姥爷一模一样,长的十分帅气,瘦小的身躯,天资的聪慧,弟兄四人中他算佼佼者。养育着几个儿女,在他的言传身教下都很有出息。场社合并后那时他二十多岁,被组织调到总场部白塔工作,当了一名食堂管理员,一个高小三年级的学生能够引起场领导的重视,不看他的出生高低,委以重任,足见他的精明与能力。他是一个破落地主子弟,一天也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的生活,但他在察北没有任何人看不起他。即使是文革时期也没有因成分高受到太大的影响(一定程度上保护了我姥爷少挨整),后来把他调回二分场当了生产队的统计,他工作游刃有余,记工、记物熟练,账目清晰,公平公正,不吃请不受贿,一尘不染赢得了领导职工的信任。
他是一个普通的劳动者,一生没有传奇的色彩,也没有显耀的光环,有的是充满坎坷和艰辛,有的是百折不挠的骨气。有一年秋季赶三套大车抢运粮食,不幸被烈马踢断了肋骨,昏迷不醒若干天,苏醒后的第一句话问的是:粮食收获进度如何?到医院看望他的领导和职工都十分感动。命运有时候也对人不公平,他本来是一个典型的工伤,也因工伤事故,体改后没有让他再回到公社去,但正式转工却没有他,有人也为他鸣不平,让他找找领导,他却说,“领导留下咱在老分场就已经照顾了,不能再添麻烦了”,所以这位憨厚的老人直到临终仍然是一个老短工。写到这里我就想到了现在社会的人,放赖者有之、碰瓷者有之、坑人者有之,如果粘上公家的边儿,那就好像共产党欠他的债,上访告状不停休。人与人之间的境界不同,反差之大啊!
他虽然不富有,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在牧场实行工资制的年代,一个短工一个月的收入也就二十七八元,加上舅妈打些临时工,全家收入也就五十多元,养活七口之家(当时有两个孩子还没有过继),月底肯定捉襟见肘。这是一个本来不富裕的家庭,但三舅家还要周济亲友。我家在农村,土地薄,人口多,劳力少,没有挣工分的壮劳力,生活就可想而知了!是他不断接济我们,帮助我们度过了那个缺衣少穿的年代。最有印象的是:我的母亲响应党的计划生育号召,71年带头做了计划生育手术,一个二把刀医生,把一块沙布遗忘到了腹腔内未取出来,造成她四个月肠子粘连,连续高烧不退,我的两个舅舅日夜相守在我母亲的床头。同时从百里之外又买去一个四十斤大的白条羊肉,让她补养身体。血浓于水,亲情的关怀使她得到了安慰。父母亲生前常常对我们说:“你们千万不要忘记了你们的舅舅”,这句话几十年来萦绕在我的心头。
晚年的三舅,搬到了黄山管理处居住。因为他的热心助人,居民们给了他一个雅号叫“没有任命的村主任”。新来的搬迁户因人生地不熟,不是缺水就是停电,甚至买东西装修都的问问殷师傅。去年冬天,我的一个亲属有一个小企业,停产好几个月了,没有人值班,不知道何人把大门的锁给撬走了。三舅发现后主动买了一把锁把门锁好了。虽然是一件小事,足见他的细心程度。
我的三舅他出生贫寒,童年的苦难、少年的迷茫、青年的求索、老年的牵挂,伴随了他平凡朴实的一生。二十多天前,我曾回察北看过他,他仍然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亲人相见,侃侃而谈的言语,他那思维敏捷的神态,那热情似火的招待,真没有想到竟是最后的一次话别,让我再也没有机会握一握他那温暖有力的手了。每个人都是生与死之间的过客,三舅诚实的做人,勤勉的工作,为人的厚道,他就是一面旗帜,是我永远学习的榜样!他如今已驾鹤西去,却留给后人无尽的思念,往事如电影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附诗一首:
夏日传电讯,挥泪送亡魂。
故人已离去,留得万古存。
写于2019年7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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