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流年半床书(高建军)
不读书的日子有多久了?自从流落,一天一天都在起早贪黑的算计,收入除去开销,些许结余,能否在帐单里再少一个债主。但旧书摊还是我愿意留连的地方,书便宜,我便舍得买,只要路过,总会捎带一二本。但我从来不看,写上购买的日期地点,置于床边,让这一堆蒙了新尘的旧爱,在我的脚臭味里轮班值守。偶尔也嗟叹,流年是否如故?铅印的书名和我手写的签字,便在封面的图案上飘摇,老房顶的晚炊,新篱边的初芽,……其实,诗和远方更多时侯是不可开交的冤家,苟且才是生存的真相。
去年七月中旬,正草长燕飞,我偷闲回了次老家。繁华之外,故乡的田野还是那个初长成的少年,深闺人未识的模样。如那些闲置久了的旧书,悠悠的独自喑香。我的老房子里,确实有大半柜子未能细读也无法带在身边的书,静静地等候了多久?花开花落,春秋易节,本该是一起清风明月的,奈何人生离散多。轻轻的把他们放在院子的高台上,晾开,且喜阳光正好。经年的痕迹,些许泛黄,稍有潮湿的味道,手感却显得更沉了。细拈那些曾经十分喜欢的字句,如拥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段不可再遇的时光,所有的过往,瞬间美好。
不由想起了当兵后的第一次赶集,老远,就认定那就是一个书摊,心头竟陡然一片慌张。定神之后,装出来的从容还是有些跌撞。对于山沟里才出来的我来说,外面的世界,就这么轻易的不期而遇了。趺撞着奔近,最先入眼的正好是一册全唐诗。小学课本上那些加了拼音的简单古句,虽读不太懂,但插画上的烟光残照,寒山石径,铁马冰河,玉壶冰心,……一时活泛起来,幻化成一个人影一个世界,孤零零的热闹着,闹哄哄的孤单着,一种神秘的美丽,一种入骨的扶慰。我用一个月的津贴,让他成为我自己的笫一本书。当时一位杨姓战友问我,这有什么用呢?我一时无言以对,但肯定是满脸无辜。他买的是一本无线电基础,因为我们那时被部队指定学习的是炮瞄雷达专业。事实证明了杨战友的质疑,没多久他就调到军械修理所,后来听说提了干,算是走了正途。而我,还是将一本唐诗置于枕边,虽无太多时间细读,却注定了好多日子要在这一叠故纸里流离。
后来,路长了日子久了书也渐多,却也有一些书与我缘尽。退伍回乡后,我的那些书成了村里识些字的人的消遣,当时我是很欣慰的。只说世风日下,可有人能够舍出时间去聆听一本书,是不是回暖的迹象呢?大约是下到了极致,如冬去春来一样,天空渐会澄朗,南风携着花信,象极了一页一页的书声。那本随了我几年的全唐诗,被一位长辈借去,我催要了几次无果,最后他还了我两个字,丢了。望着他神色不动的脸,我能嗅出那本书的味道,心里非常明白,是黑了。气恼也罢,无奈也罢,总归是书还在,被喜欢的人金屋藏娇,是各自的幸事,我少了牵累,你免了漂泊。如今斯人已逝,我的第一本书也就云深不知处了。其实这事我也干过,仅一次。看上了书友的一本名人名胜名联集粹,喜欢着喜欢着,丢了也好。现在还能忆起他愈拉愈黑的脸,也许他也明白,只在此山中而已,世上如果还有丢了不用赔的东西,一定是书。
于一些人来讲,确实是生命如读。为了一本书,动了为金钱都不曾动的念头,我说不好这其间的获取和丧失。但我明白,我们共同无条件的爱着一种,寂寞或陪伴的方式,天涯之外,知己丛生。
终久是难以放下。某一日,恰好在一个地摊上看见一本唐诗三百首,盗版的也好,正版的价钱现在已经不敢问津了。有一块砖那么厚,两块砖那么大,遇上一些需要住工地的日子,正好带上,做我的枕头。不是有意辱没,越来越贵的房租,越来越小的空间,数遍林立一地的锅碗瓢盆,能陪我上床的也只有书了。又一日,还是那个市场的另一个地摊,看见一本菜根谭,此时的我已经一付老客户的样子,虽然小有激动,但已不再形于色了。轻轻翻开,扉页上却已有过一次签字了,姓名年月,购买的地址。看笔迹,故主人也一定是几经流落,一瞬间,我的心头挤满许多自己不曾见过的往事,夕阳西下,长亭外,古道边。这又是一种怎样的缘分呢?我默默的痴了许久,但愿书长久吧。你流落的只是身躯,我的灵魂便没有了感觉潦倒的理由。曾经梦想有一间书房,我们都很体面的样子,在一些微雨的清晨,淡雪的黄昏,或西风满天的深夜,与你托酒试剑,净手焚香。
现在的阅读方便多了,微信关注一二公众号,一些精美的早读夜听,随时伴你浪迹。可谁又有多少时光和文字做床上缠绵呢。所以只当做一个提醒或记号。睡醒了,出发了,头班的地铁,末班的公交,尽是带着耳机的人们,眼睛困了,心灵醒着,断续一个不到站的梦想。
我还是喜欢买几本回来,喜欢一种可以触摸的相依,一种高天厚土的辽阔。置于床边,既使不读,偶尔回首,爱在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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