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川文学 发表于 2019-6-16 20:03:39

豌豆角的味道(高建军)


  天气己经入伏,距立秋也就相去不远了。按时令,豌豆角也该到谢市的时候。一夏天吃过几次,很简单的,用清水淘干净,一煮既可,一碗清香一碗那年时光。今天恰好又从菜市场路过,不知道还有卖的吗?若按老家的气候,应该还能赶个末尾,在秋风将起之前,再嚼一次豌豆角的味道。
  果然还有。远了些看去,我也依然认识,如老了的柳叶,离开故地水土,高温下有些倦的样子。渐褪的青绿中,先自网状的茎脉黄起,斑斑点点不规则的黑褐,应该是高原阳光太近的痕迹,正焚烤水色。如果细看,看到眼睛累了的时候,你会产生幻觉,每一支细小,都是航拍的秋天田野的素颜。这就是我说的豌豆角,可以煮了充饥的美味,一堆回想不够的日子。
  也许我已经变的很虚荣了。总觉得大男人买点菜,讨价本身就是失礼,但豌豆角我还是要精心挑一挑的。太嫩了不行,经不住火候,一沾火一锅水,浪费。太老了也不行,已经上了面,具备了粮食的硬质,需另有功夫,就这么一煮既食,难为味道。且容我把它想象成一段年华吧……。谢了花之后,成实之前,渐饱满的内心,趋苍老的颜容,同时恋着花期的颜色,忽然我就想起了我的老娘。那一年她过了门多久?那一年我们尚未成人。是谁摘下来了谁,那一沟一犁的田野,我还在摊案上慢慢选挑。老板娘也帮着,只看手就知道,和我的老娘的年貌应该是相差无多。忽然我不想再挑捡了,两大把就装满了袋子。哦,丰满了日子瘦了她。
  当年的老娘可没有我现在这般消闲,走路两只手甩得比腿还忙,嫁人可能都没功夫挑选。野风掠过坡脊,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蒿草,登时稀疏去了,如老娘那一肩顾不上梳理的乱麻。在老家宜种的各种作物中,豌豆算是最耐贫瘠,所以这一坡并不肥沃的向阳的沙地,在温度的作用下,春天最早破土,由浅黄而深绿,再五彩斑斑斓,转眼就是一地吃不饱也饿不死的我们。好象赶着来救急一样,豌豆角每年都是最早,幸亏那些年雨水很好。
  正月肥。二月瘦。三月剩把干骨头。从播种的节气开始,家里的锅台上便一天比一天青黄不续了。我至今还偶尔纠结,多少春华秋实,硬生生的止于我们空空的皮囊。本该是可以长成一粒豌豆的,圆满归仓。那些年的雨水确实很好,年年都挺好。
  南坡的豌豆角吃过了季,北滩的土豆萝卜也正好有了形状,挑小点的间着挖出来吃。大葱不舍得连根拨,就先掐粗壮点的葱叶,就这样吃到秋后,吃到收了麦子。扬场是所有农活中最壮观的景象,一木锨高过一木锨,直射晴空。长风带走滚滚烟尘,那些有分量的,落在父亲脚下,如珠如玉,渐渐成山。每每感念那些未能成熟长大就被强吃了的作物,这是怎样的宿命呢?想起当年这样一命换一命,这一车筐豌豆角愈发沉甸甸,不远的路走了好久。
  回家煮熟后,老婆只吃了一口,立既说不好吃,不是咱老家的味。我怔了一下,原来小饭馆大拍挡凑合吃了这么多年,心里的真味她比我清楚,只是她不爱唠叨。我又怔了一会。是啊,这么多年风里雨中,我一直没顾得细细端详。曾是珠圆玉润,花叶烂漫,我一直以为她是一畔开不败的豌豆花。看了看桌上,不经意之间,她也象这被早摘下的豌豆角,丝丝泛黄了。忽然我又想起了我的老娘,如果真的需要将这些豌豆角比做一段年华,我想就叫少妇吧。这是一季最美的年龄,炫一下之后,便舍弃了属于自己的时光。
  心里一堵,我就不想吃了。桌上被掠去了豆子的残皮,静静堆着,不声不响。点了一支烟,且慢收拾,好久没给老娘打个电话了。豌豆角还有吗?秋风将起,那一坡曾经的豌豆地,早己被植了树,当这片绿荫惠及后世的时候,我想我愿意成为这里父老前辈,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资格?几年离索,岁月渐少的时候,面对豌豆角,忽然觉得这是一种拷问,哦,那一年的豌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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