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川文学 发表于 2019-6-16 09:57:44

神驰坝上(高建军)


  从张家口西出平门,拐个弯,再沿万全坝蜿蜒北上。抬头远峰近岭,俯首深沟浅壑。不近不远望去,三两成群的矮树上,每树都有几片将落未落的黄叶,细细的风里,和我的座位一起颠簸。约一小时的车程,仿佛钻出了一个天窗,呼吸和视线猛然开阔,骤感八面来风。路边树木杂错,落光了叶子的枝干直指苍穹,极目尽处,地平线温柔的起伏,苍凉中流溢着彻骨的妩媚。一望无际的原野,天地人浑然一体,这便是我的故乡,我的坝上草原了。
  十二月正值深冬,季节藏尽所有的颜色,可难掩我心头关于四季的往事。我的神思,只合在这个无遮无拦的地方,且停息,且飘泊。
  路上的车并不多。所有的运输都到了淡季。我知道,这一方水土竭尽一个轮回的养份,都在大雪之前运走了。来乖涼的人们也早已侯鸟南迁,他们不适应这里的寒冷与荒凉。而我来了,回来看你,我知道此时是你有限的余暇,我们可以独自谈心,我知道你的寂寞。
  路边的巨幅广告牌在冷风里显得伶丁。绿的白菜红的萝卜青的豆角,一晃而过。粮食油料牛奶皮草,一晃而过。端着奶茶和手把肉的姑娘们,清一色的大红旗袍笑容可掬。曾经的繁华可见一斑,俱一晃而过矣。
  偶尔驰过村庄的边上,夕阳里牛羊归圈,一时鸡鸣犬吠。蒸汽和炊烟之上,这嘈切的声响不飘不散,人间烟火的真味里,一片安祥。田野里作物的茬垅阡陌纵横,我能想象出它们生长时的模样,兰天白云下喝足了雨水的青葱身影,随风摇曳。忽然想到,过了春节,又该是春雨惊春清谷天了,一年的日子象极了念这二十四节气歌,农事适时而动。老家最早一茬的白菜是旱地直播,跪在垅沟里是最舒服的姿势,我干过,我知道。远远望去,象顶礼膜拜又象叩首谢恩。双膝着地,一手托钵,一手拈着米粒大小的种子,在新翻过又覆了膜的泥土上,仿佛面对着一个祭台,一跪一穴,一穴三颗。苍茫的天空下,浑黄的风里,这样的劳作应该是最虔诚的了。这样一想,心里不禁酸了。感谢上苍吧,心诚真的则灵,有什么理由不让这样的乡亲幸福快乐呢?从种到收,低微到了只有一个叩首的动作,却又华丽到了不计得失的投入。无论有没有雨水,先在自己心里种下丰硕。
  我喜欢那种靠天吃饭的感觉,姿意享受天赐的快乐。无论旱灾水患还是风顺雨调,来临之前都倾以全身心的拥抱。粮食离土地很近,离天空风雨很近。我离自己很近,离父母兄弟很近。冷暖清晰四季分明,能在这么洁净的土地上听天由命宠辱不惊,真的很好。不禁要笑了,笑那些真人隐士,怎样的名山大川能抵得这般田园?活该他们奔波。
  身在异乡的日子,陌生的楼群陌生的人海。第一次在公交车身上看见坝上草原度假村的广告,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回不去了。怕是真的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那个一直珍藏在心里的地方。我们极力挣脫的和拼命拥抱的,竟然都是这一站。只可惜明白了的时候,一切已不是旧时模样。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把那一排排新打的机井想象成土地的伤口。电闸一合,白白亮亮的痛喷涌而出,谁能知道在哪一个瞬间,是你倾尽的最后一滴?
  我宁愿退到刀耕火种,如那一丛丛一簇簇的芨芨草,野火烧不尽,等待春风。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什么,只是以一种方式祭典,在这寒冬季节,在曲终人散时干一杯,醉倒在你的怀抱,我眼底依然是你依旧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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