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小学的大炕(鲁国强)
口外三月,你就是寻遍圪塄草滩,阳坡洼地也找不到一点初春的影子。厚厚的积雪,在一冬“白毛风”的打磨越发显的坚硬,象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甲,只是西北风再也刮不起浮雪,用力撕扯着电杆上那三两根铁线,发出鸣鸣的声响。随太阳慢慢爬高,强烈的紫外线被雪地折返回刺眼的光。短暂的平静后,是进四月一场接一场的“大黄风”。
三年困难时期的最后一年,面黄肌瘦的人们精神并不萎靡。怀着对实现共产主义崇高理想的追求,和对“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美好生活的向往,又开始了新一年的“战天斗地”!那万众一心的团结,人定胜天的豪迈,邻里互助的温暖,公而忘私的情怀,半个世纪过去了,今天忆起仍令人动容。也就是这一年我走进了学校。由玩童变成了学童。
说起炕都不陌生,特别是北方出生在农村都有过“零接触”。如果学校教室里的大炕也不是谁都能享受,而且还是完全小学。我就读的是一所完全小学。所谓的完全是在这样的学校里,能完成从初小到高小的全部教育。几个公社在地处中心的才有一所。到高小,邻近公社的都要来住读,就象从初中到高中的中学阶段教育一样。
黄盖淖完小在当时是一流的学校。就其档次说不上豪华也够的上气派,,教室全部是虎皮墙座底,四角硬立墙,房顶虽无片瓦,但白生生的碱土抹出来几场连阴雨也奈何不得。再加上那装了大块玻璃的窗子,亮堂到了每个同学的心里。
底矮的土板墙沿东西将整个校园封闭起来,又截出一个小院落,往前是上百亩的校地。每到夏季,透过教室的玻璃窗望去:紫色的胡麻花,黄白相间的山药花,金黄金黄的菜籽花随节令竞相开放。镶嵌在汪汪的绿色里,微风吹过,起伏摇曳。增加了校园清新淡雅的氛围,到象个传道授业,“识文断字”之人聚集的的方。
我们的教室座落在前排靠东边高岗上,和高年级的教室比显的低矮破旧。老式土房,小格子窗是纸糊的,窗户纸上挂满了尘土。之前是住读学哥们的宿舍。进门是顺山一盘大炕。上放置了三排底矮的条桌,应该是条案。炕下中央生着火炉,纸糊的窗户透光差,整个教室显得昏暗并散发着浓浓的煤烟味。进门的西墙上抹有一块案板大的“洋灰”黑板,下方用砖铺出二尺宽高出地面的台子。可能是老师上课书写黑板方便些。这间教室好多年都是一年级的专利。可能一是面积小,二是火炉火炕暖和些。
说火炕就不是简单的土台子,其构造有一定的复杂性,盘炕也有一定的技术含量。火炕有乱洞和整洞之分:乱洞子是开放式烟道。就是从灶门燃火后,柴烟在整盘炕下任意通行,均匀受热,分不出炕头和后炕。整洞子炕则是按顺序有规则地在封闭的烟道里通行;再经过烟囱底部的滴灰洞子被排出。这就有了炕头和后炕之分。因为吸收热量有先有后,体现在炕上的温度就不一样;全班就十几个小孩(不知为什么那么少,好象一年中可随时随地入学),坐姿老师有要求:听讲课必需盘腿而坐,手背于腰后坐直。冬天寒冷,春天大黄风加之烟熏火燎活象一僔僔陶佣。老师也一样无非是会移动的大“陶佣”罢了。
纸糊的小格子窗,不知被那个顽皮捅了几个洞,西北风一刮起象拉风箱呼嗒呼嗒响个不停,转而又吱儿吱儿的连声。犀利的寒风硬生生从门缝挤进来,触摸着一张张象茄子一样的小脸,偶尔有清鼻涕流出,当快要“漫堤过界”时,你又不得不“严防死守”,那就是在老师回身写板书时,抬起背在身后酸疼的胳膊快速的,用棉絮外露的破袄袖子一抹,便完成了“排险”的任务。这几乎是男孩子们一惯的措施动作.女孩则是用拴在花棉袄左前襟扣子上的手帕(其实就是能带绢子),就这一动作,多少有点小姐式的优雅。因而男孩子的袄袖头经过一冬一春,十有八九都是鼻涕浆过的,硬邦邦黑的发亮。只有到夏天换季母亲拆洗时才还以本来面目。
老师是尽职尽责的。总是不厌其烦的告诉你:不要贪玩,一定要向黑板上方剪贴的大字那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小立下宏图志,长大要当科学家。这时大家总是疑惑的相互看看,是乎在猜测这盘大炕上十几个土眉瓦脸的“灰猴”,那个象未来的科学家?那个象未来的艺术家?不知这盘炕上以前出过没有,答案是肯定的。算来也不过十多年的历史。可不敢说以后不会,说不定我身旁两边就坐着一位将军,一位妇联主任。随后是一片笑声,震的那一缕一挂的破仰层直掉尘灰吊子。
每天早上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总务去领当日烤火煤,两人抬上小四桸筐,管理员是认真的,手里那条大杆子秤展示着绝对公平。再领上几块干牛粪引火。整个屋子狼烟滚滚。不待完全散尽上课铃声响起,就得爬上炕“打坐”。熬一段时间便要撩起皮帽子耳朵听一听下课铃声,这时就会出现一点骚动。原因是盘腿时间一长就会麻,不由自主的想活动活动,轻轻从条桌下慢慢向前伸,还没等你伸直就蹬到了前排小伙伴的屁股,又不的不敢紧圈回来。他又会扭过头来狠狠瞪你一眼,要是被老师发现,粉笔头儿如飞而至,又会在你额头留下一个白点。就这样小“丈夫”也学会了能屈能伸,我们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大度,该不是仰丈那盘的炕的功劳吧?
学习的好坏,也就是基础修炼的是否牢固,全在于你在那盘炕上“打坐”的功夫。就象小和尚面壁一样;过去干部们下乡,到谁家聊家常农时和群众关系那么亲密,除做到了“三同”外,从炕头到地头那盘腿而坐无不给人亲近。起码没有‘‘非仰视而不能对话”的不平等感!越是这时就越会想起那盘大炕。充其量一年不过两个学期,再开学除长了一岁外,就意味着和那盘炕告别,今天我那些从炕上下来的学弟学妹们不知和我有没有相同的感悟?
搬进了宽敞明亮带玻璃窗的教室,标准的桌凳。还会时不时到一年级教室爬在门口再去光顾一下那盘炕,听一听从那盘炕上传出的朗朗书声。
都到天命之年了,当年大炕上的学子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在不同的岗位上忙碌着。我可以断言:他们都会时不时对自己的子女翻启“大炕”这本书,他不仅仅是一个传统教育的方式,怀旧的唠叨,也载赋着更深的人生哲理。更丰富的精神内涵。大炕消失几十年了,可大炕的精神不能丢。
现在流行“平台”之说,大炕就是我的第一个平台,之所以能做到“有舞台时认真演好一个角色,无舞台时静静当好一个观众”。不以庸碌而叹息,不以平淡而自扰。是大炕托举了我的今天!这又使我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两个人物:一个是阿Q,除去他不合身份“与时俱进”的时尚外,他那豁达乐观的生活态度令人叹服。也正是他那不自知之明对时髦的追求,才显出人物的可爱;再一个是孔已己,那读书人的清高,即使落魄街头也以然如故。在嘲讽的笑声中,只是心中隐隐作痛。他上私敦时不是缺了先生的束脩,就是少了“大炕”这一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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