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结字”
结体也称“结字”、“间架”和“结构”,指字型点画安排与形势布置。汉字尚形,多种字体皆由点画搭配而成,笔画长短、粗细、俯仰、伸缩,偏旁宽窄、高低、欹正,构成结体的不同形态。优秀创作要求笔画搭配适宜、得体而匀美。清冯班《纯吟书要》中云:“书法无他秘,只有用笔与结字耳。”笔法不同使结体变化,产生不同艺术效果。有些书人认为结构、笔法是基本功,书法关键在于风格,这一观点难以让人认同,实际上,风格变化是建立在笔法和结字基础之上的,举个例子来说,结构如同房屋构造,线条好比钢筋水泥,最终影响整个房屋质量和风格。同为楷书,欧、虞、褚、颜、柳等结构各不相同,风格殊异。宋四家结字有很大区别,米芾欹侧取势,黄山谷中宫收紧而向四周辐射,苏轼字形扁沓,蔡襄字正腔圆,虽属尚意,但各有特色。碑帖之间,不但笔法存在差异,结字亦殊异。碑体结字多变,临习北碑主要意会结体。书体虽然有篆、隶、楷、行、草之分,每个书家也都有各自的书写习惯,但都必须遵循结字的基本规律。大体而言,篆书呈纵势,上紧下松,上下两部分比例和紧密程度影响视觉效果。隶书呈横势,楷成方,草为圆,行书则是方圆结合,变化最大。以上只是一般规律。如果篆书处理成隶书扁方型,隶书写成篆书修长型,风格必有大变,如陆维钊的篆书和吴昌硕的隶书。在很多初学者眼中,认为行草书简易,可以自由发挥,楷书难度大,一笔一画皆见功力,容不得半点马虎,实际上并非如此。楷书创作较行草书来说要简易些,原因即在于楷书结字为静态,是可视的,有法度可循,可以参照把握,行草书表面上的规律不具备,乃“有法——无法”形式,发挥自由度大,但内在要求更高,没有明确规律,一方面不能任笔为体,另一方面也不能狂怪无端。另外,字型大小对结体也与不同要求,苏东坡《东坡集》说:“大字难于疏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米芾则云:“大字欲似小字,小字欲似大字;小则宜宽绰而有余,大则宜缜密无间。”说得是同一个道理。
每个字都有重心,即视觉中心,或称"精神挽结处"。包世臣在《艺舟双辑》中说:“凡字无论疏密斜正,必有精神挽结之处,是为字之中宫。”“中宫”原意是指九宫格的中心格,后泛指字的中心部位,也即重心所在。重心平稳是汉字结体的第一要求,在小篆中最为突出。王羲之《书论》云:“夫书字贵平正安稳”。重心平稳要求体现传统文化“中和”内涵,同时也表明人的基本需求,安全感和稳定感是与生俱来的。但重心并不总是指中心部位,可偏上,或偏下,亦可偏左、偏右,古人称之为“活中宫“,因此要注意偏旁部首之间的顾盼呼应和揖让承覆,欧阳询《结构三十六法》中称之为“相管领”,即“欲其彼此顾盼,不失位置,上欲覆下,下欲承上,左右亦然。”一般说来,中宫收紧、笔画伸展则是结字第二要求。中宫收紧预示着力量聚集,笔画伸展显现出运动力势。结字也有中宫松放的情况,但笔画必须有机组合,符合“八面拱心”要求, 做到紧密融洽,反之则松垮涣散。
结字除了符合上述的基本要求以外,必须避免重复雷同。隋智果《心成颂》中说:“间合间开,隔仰隔覆,回互留放,变换垂缩。”但必须做到变化自然。王澍《论书媵语》说:“然欲自然,先须有意,始于方整,终于变化,积习之久,自有会通处”。要达到无意于变化而变化无穷的会通之境,必须具备高超的笔墨技巧。书法创作中,有笔画处为黑,无笔画处为白,以黑色笔画割裂白色块面的安排布置称为布白。“布白”实际上包含了黑白两方面的有机安排,单纯地注重“黑”而忽略“白”,不能进入佳境,“计白当黑”、“知白守黑”皆指明了“白”的重要性。结字布白方法有两种,一为匀布法,二为疏密法。“匀布”指布白均匀,篆、隶、楷书为“匡廓之白”,要做到分布均齐。当然,均齐匀称并非指绝对均匀,只是要求在总体上追求匀净安祥的静态和谐之美。行草书为“散乱之白”,须加大疏密反差,以求节奏变化。“疏密”指布白不匀,邓石如说“字画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常计白当黑,奇趣乃出。”刘熙载《艺概》也说:“结字疏密须彼此互相乘除,故疏不嫌疏,密不嫌密也。”疏密对比,相映成趣,一味均匀,反致死板。但要注意,疏密反差不管多大,都要注意和谐,不能走极端。
结体注重变化不假,但不管千百万化,要协调统一,即要处理好正与奇的关系,这是书法审美的重要内容。正即点画和结体都严格受法度节制,奇即笔画及结体形随势出,错落有致,巧妙多变。正和奇既统一而不可分,又不能片面强调而失之偏颇,只正不奇或只奇无正,都不能实现创作美的要求。守正无奇,可以严谨沉实,容易平正而少神采;奇而无正,险怪不雅,反成俗格。在创作中,上一个字重心不稳,可以通过下一个字来弥补,如果整幅作品中结字都是平正,则变成死板,王羲之《笔阵图》云:“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便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明项穆《书法雅言》阐明了书法正与奇的辩证关系:“奇即连于正之内,正即列于奇之中。正而无奇,虽庄重沉实,恒厚朴而少文。奇而弗正,虽雄爽飞妍,多谲厉而乏雅。”一般说来,法度规矩愈多的书体,结字就愈显平正之色。归根结底,正奇之间宜先从“正”入手,以免有狂怪之失,然后由正求险,正险相生。正如孙过庭《书谱》中说的:“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项穆也说:“世之厌常以喜新者,每舍正而慕奇,岂知奇不必求,久之自至者哉。”
对于结字与笔法、章法二者关系应辨证看待。唐张怀瓘说:“夫书,第一用笔,第二识势,第三裹束,三者兼备,然后为书,苟守一途,即为末得。”如果要分步骤的话,笔者认为首重笔法,其次是结字。但这两点又是密不可分的,如同硬币的正反两面。孙过庭《书谱》云:“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不同点画组合产生结体的不同变化,米字起笔重,改变整个字形重心。在实际创作中,结字可看成“小章法”,王铎书作就是通过结字来影响整幅作品章法视觉构成。毛泽东草书手书古诗词,章法天成,结字大小参差错落,有时因势安排,将某个字压扁或拉长,必然影响整体章法。所以说,不能单纯地就结字论结字。每个汉字自身所呈态势不一,有长短、大小、疏密和奇正变化,要量体裁衣、疏密合度、各尽其势。清周星莲《临池管见》中说:“其要不外斗笋接缝,八面皆满,字内无短缺处,字外无长出处,气满势圆方为合度。”
赵孟頫有句振聋发聩的名言:“结字因时而化,用笔千古不易。”实质上辨证地来理解,变中有不变,不变中有变,无论结字还是笔法皆如此。结字因时而化,确实关乎时代的审美理念。冯班《钝吟书要》:“结字,晋人用理,唐人用法,宋人用意。用理则'从心所欲不逾矩’,因晋人之理而立法,法定则字有常格,不及晋人矣;宋人用意,意在学晋人也,意不周匝则病生,此时代所压。”唐法宋意之间的分水岭,实质上表明的是从强调结构向注重笔法意趣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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