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菜情结(樊桂云)
或许是与出身农村有关吧。从小到大,我一直离不开吃咸菜。饭桌上,不论有什么佳肴美味,对我而言,如果没有一碟咸菜就着,菜饭就会索然无味,总觉得缺点什么。对于这点,我绝不是矫情。人们常说“南辣北咸,东甜西酸”。“北咸”,尤其是坝上人的口味重,我是真切地感受得到。爱吃咸菜,或许成了我一种无法释怀的情结,深深地浸入在骨子里,即便化成灰,灰里也会带着咸味。
爱吃咸菜,能吃咸菜,还得从儿时的农村说起。
30多年前的坝上农村,人们吃的蔬菜主要是土豆、豆角、面瓜、粉条、大圆白菜等,而且季节性还很强。那时农村还是大集体的管理模式,生产队派专人负责经营菜园子,但由于菜园子里的蔬菜品种少,产量也低,到了收获季节,每家每户分不了多少蔬菜,根本解决不了村民吃菜的问题。外地的蔬菜也拉不过来,即便拉回来人们也吃不起,那时一斤羊肉才2毛5分钱,人们还嫌贵。所以农村人一年365天,每天每顿饭都离不开吃咸菜。
由于咸菜是全村的主要蔬菜,那时生产队就得划出整块的耕地来种芥菜、大萝卜、胡萝卜等能够腌制的蔬菜。到了后秋,生产队就会用牛马车,给每家每户送芥菜,足够每家腌咸菜。女人们就开始倒握着镰刀把,在阳光下,坐在院子里的芥菜堆前刮着芥菜上面根须上的泥土,并去掉菜叶,之后用清水在大锅里把芥菜疙瘩洗干净,再清洗好头号大缸,放一层芥菜疙瘩撒一层盐,放满后,用一块厚实干净的石头压在芥菜疙瘩上面,一大缸咸菜,开始慢慢腌制。
在腌制过程中,女人们每天早晨起来,洗净手后,是要和缸的,把缸里面的白沫捞出或是打散,一个月后,直到菜汤变得特别清亮,芥菜也没了生味,腌制的咸菜疙瘩才算大功告成。那时,农村人把咸菜叫作“当家人”,可见是非常重要的。每天早上吃饭,都是饭桌搭台,抹布开道(指擦桌子),筷子报幕,咸菜盘子出场,拉开吃早饭的序幕。即便是现在,我们这里的饭店不论有多高档,都还保留着上头道菜的习惯,也就是上咸菜,甚至是婚庆宴也得上咸菜,而且都是免费的。如果哪个饭店和客人收咸菜钱,人们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小时候,进入腊月,孩子们就惦记着娘炒的咸菜丝。娘把咸菜疙瘩和猪的里脊肉切成细丝,用麻油葱花花椒炒熟,放在盆子里,留着待客。有时孩子们就会用小手偷偷地捏着咸菜里面的瘦肉丝吃,当然也爱抓着一把咸菜丝往嘴里塞。
印象最深的还是农村孩子吃咸菜干的情景。那时,我们不知道什么叫零食,家里没有大白兔奶糖,没有德芙巧克力,没有风干牛肉,只有一串串硬梆梆的,上面覆着细小盐粒的咸菜干。如果说这也叫零食的话,咸菜干,肯定是七十年代之前出生农村孩子的最早零食,也是第一大零食了。
每当进入夏季伏天,女人们怕菜缸里的咸菜变臭,就一盆盆捞出来,切成片,用大针纫上双股白线,像是穿珍珠一样,把咸菜片穿起来。于是,院子里凉衣服的绳子上就挂满一串串咸菜干,在阳光下逐渐变干。
孩子们早晨上学,就会去揪一块咸菜干放进兜里,到了学校,孩子都掏出来,互相啃着吃,把嘴头吃得白白的,再去找凉水“咕嘟咕嘟”喝个不停,最后大家评选出谁家的咸菜干最好吃,被评选出拿最好吃咸菜干的孩子,会觉得很自豪。那时的幸福很简单,就是一块好吃的咸菜干。
有时孩子会在课堂上,背着老师偷偷吃咸菜干,甚至是互相扔来扔去,被老师发现,免不了挨揍。我上初中时,在学校住校,还有拿咸菜干的习惯。就这样,我们吃着咸菜干茁壮成长。
成家后,住在城里楼上。腌咸菜也就不怎么方便,可我一直还是保留着吃咸菜习惯。每当回到村里老爹家、哥哥、姐姐、姨姨们都会用大袋小袋给提着各种咸菜给我送来,我都会欣然接受。有时觉得咸菜疙瘩,就像农村人朴实的情怀,话语不多,却真诚实在,不讲究,不做作,不抱怨,踏实地过着平凡的日子,每天脸上都挂着幸福的微笑。
近几年,岳母年岁大了,家里的咸菜基本都是我和岳母一起腌。现在我会腌辣椒芹菜、香菜葱叶、胡萝卜白菜,我甚至会做西红柿辣酱,其味道鲜美无比,妻子吃后对我说,这辈子你不当厨师,真是屈才了。
去年,朋友从北京回来,在家里我请他吃手把肉,但他吃了我家好多咸菜。朋友领走时,别的东西不要,非要带几个的咸菜疙瘩。我说北京好吃的应有尽有,带几个咸菜疙瘩干吗?他说吃了我腌的咸菜吃,有回家的感觉,非常想念他去世多年的娘,这是用多少钱也买不到的。于是我去岳母家给朋友捞了大大一塑料袋咸菜和他一起回京。
我幸庆自己出生在农村,在农村长大。一把把沙土,一碗碗井水,一个个山药蛋,一块块咸菜补给我很多淳朴的养分。现在,我终于明白,我的咸菜情结,是儿童的烙印,是对家乡的眷恋,是淡淡的乡愁。像是一条绳索,把游子之魂牢牢拴住。每当思乡之梦醒后,舔舔嘴唇,咸咸的味道就会弥漫在心头,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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