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无雨
泪水,潮水样涌入清明,以相同的悲情和缘由,挤满天空,天空无雨。
我也拥挤在潮水当中,因母亲,沉积越来越重的阴云。清明与我已经非常习惯。像一位旧友,每年光顾我的左右。它一来,我便开始恍惚,辨不清一些时日是今天还是昨天,一些梦境是真实还是虚幻。
时间过去很久,久到我掰着手指也无法准确计算它流逝的年代。母亲形单影孤地躺在尘埃之中,我搞不清楚,是尘埃吞没了母亲,还是母亲原本就是尘埃。尘埃越积越厚,母亲越来越荒芜,我纵使长出千根手指,也不能触摸母亲曾经的温度。其实,我与尘埃只有一个鞋子的距离,然而,却是天涯相隔,我周身燃烧着烈焰,也无法让母亲温暖。母亲,再不是我真切的依恋;我,再不是母亲深情的期许。我们,只剩下一个概念,她是我的母亲,我是她的女儿,除此,我无法炮制什么故事来延续这种母女关系。
一切都模糊起来。母亲似一张浸过水的底片,不借助梦境,很难清晰她的容颜。包括她的声音,也被岁月空洞,我穷其回味也只是虚无,像一根断弦,无声无息。而那些疼痛也在麻木中滋长,犹如一只劳作的手,不根除老茧不会有所感觉。可是,我是刀子的同谋,或者,我甘愿自己是一把刀子。时时,处处,有意,无意,履行刀子的职责。结痂被割开,流着脓血。母亲从伤口中走出来,微笑着,带给我无限的悲伤和疼痛。
时间真的太吝啬,只给我十几年的时间让我拥有母亲。而在这短暂的时光中,能留下记忆的也不过十年光景。十年的幸福,需要几十年的记忆来回味珍藏,我无法掂量这幸福有多么珍贵。同样,十年的快乐,需要几十年的痛苦和悲伤来承载,我也无法感知这快乐有多么沉重。十年,我仅仅有十年的时间来收藏母亲,收藏她的爱,收藏她的好,收藏一家人的圆满,收藏一家人的欢笑。可是,我不能预知未来,否则,我不会像现在,忆起母亲,却只有那么几个被我反复添加修改的场景供我倾心回首,供我淋漓享受。然而,仅仅这么几个支离破碎的章节,也被时间和记忆双重筛选,像一层烟雾,又像一曲远歌,没有前因,亦没有后果,朦胧与我的记忆深处。有关母亲的一切,正一点一点远离我。
时间是残酷的。人的忘却也是残酷的。可,母亲还是来了,残破、零落地站在那儿,怯生生地注视着我。我哀哀地站在她的对面,以她没有见过的容颜和神情,久久地热望着她。似乎,母亲不认识我了。她只记得她的女儿还是少女,脸上存有依稀的天真和稚气。而对面的女人,无法褪去岁月的风霜和沉重,与她的女儿根本找不到共同的东西。我挣扎在梦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无法迈步,无法摇着她的胳膊告诉她,我就是她的女儿!翻滚的江河顷刻间破堤了,我和母亲都找不到河岸。
守在母亲现身的梦乡,我望老了天望老了地,也望疼了自己。母亲定格在岁月的最后年龄,我,马上就要经历。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容忍,母亲以这样的年龄结束自己。我不知道,母亲的脑血管到底有多么薄脆,瞬间就夺去她鲜活的身体。和母亲同龄,悲哀像风时时在心中扫荡。我根本不能相信,母亲在我这么年轻的时候,正一步一步接近死亡……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虽然,这绝望悲怆的词句是北宋词人贺铸为悼念亡妻所作。但我还是因母亲而想起。此刻,空床卧听,南窗却无雨。因为,天空再载不动如此多的悲伤,无雨比有雨还要沉重。而母亲,我也不希望她挑灯夜补。我希望,轮回真的存在,母亲下一次的人生,再没有悲苦。
以此文祭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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